◎咕噜咕噜,咕噜咕噜◎
叙燃没有别的路可以走。
一切像是早就安排好了的过程, 身前身后无一去处,只有那间亮着灯火的房间静候在街角的一端。
于是佛修踏上了黑夜中唯一的一条路途。
还没等完全接近房间,她就听见一阵陌生的男音, 分明是在说着——“拔舌头多残忍啊,我可看不得这些。”
“它已经没有用了。”
“……”
听起来,像是正在对什么人进行某种审判。
叙燃站定在昏暗灯光照不到的阴影中, 从窗户缝隙中往里看。
被捆绑住四肢束缚在木架上的活物竟然是卯兔, 从这只妖兽身上渗出的血几乎要将地面染得通红, 难以想象就这么一副矮小身躯,是怎么从里面流出这么多源源不断的血。
“啧啧, 太残忍了,拔舌头太残忍。”
那陌生样貌的干部仍在摇头,下一秒, 却听见他话锋一转道:“把它的心挖出来吧。”
名为卯兔的妖兽静静睁着那双红眼睛, 看起来一点也没有平常那副胆小怕事的样子。
而负责挖心的原住民双手却有些颤抖,只因矮小妖兽的胸膛前已然破开一个又一个血洞。但哪怕是差点掏空了整个胸腔,也找不到一点本该鲜活鼓胀着的器官影子。
那干部模样的原住民在高座上打了个哈欠,“这点小事,都做不好吗?”
负责人连忙低头赔罪,手中的动作也愈发急促。几道断帛闷响, 包裹着脏器的几根骨头也断裂着被甩在地上,卯兔身形剧烈抖动两下, 又死了一样趋于平静。
“你也别怪我, ”那干部撑着头望向鲜血淋漓的妖兽,“你本就是背叛者出身, 眼下, 没有利用价值之后被他人背叛, 只能说是你害死这么多人的报应。”
尖刀刺进皮肤,伴随噗嗤一声轻响,勾着挑开的角掀起了整块皮。皮肤剥离,鲜红色的肌肉纹理组织暴露空气,其下是白森森骨节,伴着黏腻浓稠的血点,一层皮毛竟是蓦地逐渐覆盖上挂着碎肉残渣的骨头!
负责行刑的人忍不住惊呼着连连后退。
叙燃在门外收敛气息,眼睁睁看着那张被从“卯兔”身上剥落的皮之下,竟是另一只通体血红覆盖着皮毛的怪物!
“呵呵呵……那些蠢货们,还在相信所谓‘讹兽’的故事吧。”
干部伸着懒腰从高座上站起来,一步一步走向被鲜血覆盖的地面。
腥臭的兽类血水浸湿他足尖,干部却像是宛然不在意。一把掐上面目狰狞着龇出尖牙的怪物,竟是生生将其从一地鲜血中拎了起来。
“伥鬼……”
“那是‘伥’!”
围观的原住民中,有年纪尚小的少年控制不住喊了出来。声音一响起,便被身边的年长者警告地瞪了一眼。
这时,只见被生生拎起的丑陋怪物突然停止了挣扎。
一身雪白毛发连带着皮肉被尽数剥离,它耳上稀疏的绒毛一滴一滴往下坠落着鲜血。
怪物佝偻着姿态,獠牙外翻在嘴唇边,眼神毛骨悚然地注视着房间里的所有生物。
伥鬼。
怪不得,之前镇子上的那些新娘家属看“卯兔”会是那种怨毒的仇恨目光。原来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误会,而因为它真实的身份根本不是讹兽,而是为虎作伥的爪牙。
是它当时故意打开那扇窗户,让青萝成为了新娘的替死鬼。
也是它,帮着镇子上的干部害死一个又一个新娘。
叙燃静静地望着那只被剥皮的怪物,她仿佛看见伥鬼的悚然目光透过人群,遥遥朝角落里窥视的自己望了一眼。
——又或许没有。
人与鬼一齐混在房间里,而夜色太深,有些分辨不清他们的间隙了。
“讹的肉好吃吗?”
干部神经兮兮地笑起来,“只可惜,就算是披上这层皮,你也永远变成不了讹。你以为,就凭你也配跟我们谈合作吗?别傻了,像你这种下等生物,永远也获得不了天生不属于你的东西。”
传闻讹兽能说会道,身形如兔,仪态优美。但是,一旦吃了这种灵气又善意的妖兽的肉,往后就再也无法说真话了。
所以,从一开始进入秘境遇到所谓的“卯兔”之后,它跟他们说得每一个字、做出的每一个举动,都是谎言。
那只伥被绑在木架上,全身仍在一滴一滴地往下渗血。
它突然张开长满细碎利齿的口,看起来想要咬近在咫尺的的干部一口,却被轻描淡写地躲过去了。
“你也看到过那几户人家的眼神了吧。”干部脸上满是嘲弄,“他们恨不了我们,因为他们知道是我们的存在才能给大家带来生机与庇护,所以他们恨你,他们只能恨你。”
“反正,今年不出意外的话应该是最后的祭典了,你的作用到此为止。”
他居高临下地宣判了伥鬼的结局。
形貌丑恶的怪物瞪着赤红眼珠,半晌,突然极度似人地哑声大笑起来,“好、好、好!”
脚下点燃的干草堆上,伥鬼浑身的血都要烧灼起来,目光从所有人群的脸上一一扫过。
细碎的利齿咬紧唇肉,话语从齿缝中泄出来。
它一字一句道:“那我祝你们所有人,长命。”
“……”
被它眼神注视到的所有人都开始脸色不好起来,对于只能说假话的伥鬼来说,这样的祝福话语无压于怨毒的诅咒。
而这句诅咒遗言在火星飞溅中长久不散,良久,人们沉默着扑灭燃起的火,将一具焦黑尸体扒拉出来。
人群静默半晌,之前出声的那个少年虽然被警告过了,但眼下仍忍不住开口问道:“长老,您说这次的典礼将会是最后一届,是为什么?”
“住嘴!”
周边的年长者纷纷开口呵斥道,少年皱皱眉,硬着头皮大声道:“大仙是不会再庇佑我们了吗?是不是这次的祭品祂不满意,是不是大仙真的生气了,以后都不会再管我们了?!”
少年很快被几个人从后门拖出去了,而那干部沉默着点起一根旱烟吞云吐雾。叙燃借着一点光线注意到,他持烟的那只手十分怪异。
那干部既然被称作为“长老”,看面相显然是上了点年纪的中老年男人。可那只手上的皮肤却光洁细腻,就算是体质特殊善于保养,也不该是这样光滑的皮肤。
她又想起之前的那个老头马守正,这么一想,他手上那副戴着的手套似乎也从来没有摘下来过。
佛修眯了眯眼睛,心道果然这些镇子上的干部与大仙的所谓“交易”,绝不可能是少年提到的简简单单的“庇护”。
如果,长生是真的可以被实现的话……
就在这时,突然间,她怀中的骨头又开始发起热来。
佛修隔着一层衣襟触摸到骨节的温度,一时有些捉摸不透为什么会这样。然而就在下一秒,当有原住民惊声喊道“门外有人!”的时候,她才反应过来,这大概是一次提醒。
叙燃隔着窗户缝隙与那个干部的眼神对上,对方在看见她身上披着的红嫁袍时眼神骤变,连忙带人冲出来。
“是新娘!快抓住她!”
“真有灵的话,告诉告诉我现在是不是应该要逃跑?”
叙燃指节隔着衣物摸索着那截骨头,除了依旧滚烫的热度之外再无其他动静。于是她笑了笑,眼看着部分居民甚至已经开始发动改装摩托,心知以自己现在的体质来说根本跑不过这些人,突然闪身以一个绝对迅捷的速度掐住一名中年男人的脖颈。
“都让开,不然我杀了他。”
她将男人挡在自己的身型面前,掌心握着的是一把满是锈斑的裁缝剪刀——之前从被关房间的桌案上找到的——静静注视着骚动起来的人群。
人群中有个妇人面露怒意,显然是那人质的亲属或者伴侣,“你放开他,新娘绝不允许晚上出门,你自己想死也别拖累其他人!”
他们并不畏惧看到自己的眼睛,显然,“不能看新娘”的这条规定只限定在房间之中。而新娘一旦自己跑出来,那就纯属自己作死。
叙燃:“我说了,都退开到那个位置,然后车给我一辆,咱们就有话好说。”
妇人愤怒的神情中带了些踟躇,忍不住偏头朝着始终没说过一句话的干部望去。
那拥有着一双极其光滑手臂皮肤的干部仍在吞云吐雾,直到超过半数人群的目光都聚集在自己身上,才平静地叹了一声。
“诸位,明天就是典礼,孰轻孰重大家自己心中应该已经有了判断。怎么可能为了一个疯新娘,就打断大家这些年来的努力呢?”
言下之意就是,那个男人的安危与维持祭典稳定比起来,不值一提。
妇人眼神中的希冀彻底破灭了,被叙燃挟持的男人也面露绝望,却还是忍不住频频望向人群。
“老李,老李,你替我向长老求求情吧……不是,大山?大山!上一轮的时候我们家不是还替你家出了个姑娘吗,你去帮我说说,啊!?”
被他点到名字的原住民纷纷眼神躲闪,要么就是装作没听见,一来二去,男人情绪也开始极端起来。
“好,好啊,这里就没人想让我活着是吧?!之前大家笑那只伥,现在大家笑我,你们就等着吧,很快就轮到你们了!!!报应,迟早会遭报应的!!!”
他挣扎的力道太大了,就像是制服一只狂暴的大型妖兽一般变得不容易起来。叙燃掌心的剪刀头往里送了一些,手臂死死禁锢着男人的脖颈。
“咱们也有话好说,别乱动。”
男人不可置信地回头瞪她,“你好意思说这话?如果不是你,我至于现在沦落到被他们放弃吗?!”
叙燃平静道:“就算没有我,在别的时候,他们该放弃的也还是会放弃你的。还没看出来吗,只有‘人群’才是一条心的,而你现在被抛却在了人群这个概念之外。”
“说得好,作为镇子的干事,我总要顾忌到多数人的利益。”
干部抽完烟,有些赞许地拍了拍手掌,“好了,现在去把那新娘给我带回来。”
于是数名手持利器的原住民团团围了上来,作为人质的中年男人见状,心灰意冷地闭上眼睛。
下一秒,他却感觉到背后的“疯新娘”捅了下自己的腰眼。
“我说跑的时候,什么也别想,闭着眼睛往前冲,明白吗?”
轻微只有两个人能够听见的声音响起在背后,男人不可置信地睁开眼睛,一时间甚至都不敢去想她这话中的涵义。
叙燃哼笑一声。
“现在,跑吧。”
一股推力顺着后背传过来,男人身体本能快过头脑反应地一股脑往前冲去!
人群原本已经做好了牺牲他抓住新娘的准备,眼下谁也没有想到会是这么一出。然而,正在在这短短一秒不到的怔愣中,一个身影以快到离谱的速度超过了奔跑中的男人!再回神时,一把枪口牢牢抵在了那抽烟干部的后脑上。
“不错,你挺有上位者那味儿的。”
叙燃手中的绣花剪刀狠狠捅进他后腰的某处穴位,在一声痛苦闷响中提起了那干部下滑的身型。
“可惜,一开始我的目的就不是小喽啰……现在我好奇的是,之前大义大理说得一套套的,现在取舍对象换成是你,你又会怎么选择?”
干部:“……只能给你一辆车,剩下的不能再多了。”
叙燃:“再多会怎么样?”
干部:“你不信我会舍生取义?”
佛修盯着那张市侩圆滑的脸看了一会,“我现在要走到车边上,在此之前,你敢动一下我就开枪。”
“……”
干部突然开口道:“你的枪真得能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