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恒顿了不过片刻,便不着痕迹将目光挪走,淡道:“可以。”
洛婉清听不明白这声“可以”是什么意思,随即就听谢恒唤她:“过来吧。”
洛婉清闻言,走上前去,垂眸半跪在谢恒旁边,等着谢恒和青崖下棋。
谢恒一面落子,一面道:“五[ri]后,李归玉奉命出东都巡查南营,会路过京郊,刚好有一批人贩子,五[ri]后会运货出城,这几[ri]你藏进去,五[ri]后,你向李归玉求助,之后让他送你回家。”
谢恒说着,青崖从袖中拿出一张地图,递给洛婉清。
“图上标着红点的位置,是你家。你是一位猎户的女儿,名叫清清,今年十九岁,进东都闲逛时被人贩子拐卖。”
青崖给洛婉清介绍着她的身份,听见“清清”二字,洛婉清心上一跳,但随后便明白,这是他们在努力伪造一个和“洛婉清”极为相似的人。
从名字、年龄,到面貌,他们的目标,就是和死去的洛婉清越像越好。
他们以为江少言为她供奉牌位,就是对她情深似海,但是她清楚知道,江少言并不是这样的人。
感情有,但绝不会影响他的抉择。
洛婉清不由得询问:“他若是不送我怎么办?”
“那就是你的任务了。”
青崖笑着看着洛婉清,似是提醒:“第一个任务,还是努力些吧。”
洛婉清闻言抿唇,随后道:“是。”
“完成不了不要强求,”谢恒听她应声,额外提醒,“保命重要。”
“是。”
叮嘱完毕,谢恒没有多说,挥了挥手道:“领她去准备。”
得了话,一直等在一旁的朱雀立刻开[kou]道:“柳司使,跟我走吧。”
洛婉清同谢恒行礼,随后起身跟着朱雀往外走去。
走出院门,朱雀将一份文牒递给洛婉清,一面走一面吩咐:“这是你身份信息,你白[ri]好好休息,把信息背[shu],等晚上乔装打扮,咱们就出门去逛街。”
“乔装打扮?”
“那些人贩子拐人有讲究,你穿金戴银的,他们不敢拐。打扮素净些,我和你一起被拐。”
“你也被拐?”
洛婉清好奇,朱雀点头:“是啊,你第一次出任务,万一被人宰了怎么办?我护着你,”说着,朱雀拍了拍胸,“放心,前辈带你。”
洛婉清转眸看了一眼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少年,感觉有些微妙。
她轻咳了一声,恭敬道:“那我谢过朱雀使。”
“不谢。”
朱雀摆手,同她在走廊分道扬镳,随后道:“晚上见。”
洛婉清拿着文牒和地图,低头看了一眼,轻笑一声,便转过身去。
她把这个“清清”的资料背[shu],等到下午,朱雀便带了妆娘过来,朱雀自己已经打扮好了,他就扎了个马尾,穿着褐[se]短衣,看上去就像一个贫家子弟,随时要去挖河运土的模样。
朱雀指了指洛婉清,同妆娘道:“去,给她打扮一下。”
妆娘闻言,立刻上前,给按着要求打扮了一番。
猎户的女儿,自是穿得肃静,粗布麻衣,一根木簪挽发,脸上清汤寡水,没有半点妆容。
但饶是如此,都遮不住洛婉清的姝[se]。
朱雀看着洛婉清装扮完毕,站起来,他点头:“好!你这长相,肯定被拐!”
“我需要做些什么?”
洛婉清疑惑,朱雀摆手:“不需要做什么,我等会儿带你去那些人贩子的地盘,我去找工,你就在街上闲逛,逛自然些就好。哦,”朱雀想起来,立刻认真道,“要天真,蠢一点比较好。”
洛婉清点头,明白朱雀的打算。
见装扮完毕,朱雀立刻道:“走吧。”
洛婉清跟着朱雀出门下山,到了大街上,已经是天黑,朱雀领着洛婉清走到正街,满街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两人肩并肩走在街上,洛婉清打量着周边,不由得好奇:“等会儿你怎么被拐?”
这些拍花子拐她这种美貌女子她能理解,拐朱雀一个少年做什么?
“他们有个点,专门招工,招工完了,下点药,就运出东都,长得好看的送去南风馆,长得丑送到边境小国当奴隶卖。”朱雀认真解释,“人嘛,总是值几个钱的。”
听着这话,洛婉清皱起眉头:“你们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线人在里面呆一段时间了。”朱雀看了洛婉清一眼,“咱们用完他们这一趟就收网,全抓起来,一个不留。”
“这种案子你们也管?”
洛婉清有些诧异,她一直以为监察司只管大案,朱雀笑了笑,压低声道:“你知道这后面老板是谁在照应吗?”
“嗯?”洛婉清好奇。
朱雀小声道:“东宫。”
这话让洛婉清睁大眼,她不可置信:“东宫还管这种事?”
“门下人多了,东宫哪里管得了这么多?狐假虎威作威作福,我们不找他们麻烦,谁敢找?”
朱雀颇为骄傲,走过长街,他拍了拍洛婉清:“我去找工作了,你自便吧。”
说着,朱雀便转身离开。
洛婉清走在长街上,看着繁华的长街,回头又看了一眼路过的茶楼,想了想,干脆折回茶楼,进入单间,点了三杯碧螺[chun]。
小二听到洛婉清点三杯碧螺[chun],动作迟疑片刻,立刻道:“好嘞,这就给您上茶。”
说着,小二折了下去,洛婉清坐在单间,等了许久,终于听见开门声。
她循声抬头,便见眉间点了一颗朱砂的青年推门而入,她有些疑惑,只道:“你一直待在这里?”
“碰巧罢了。”
相思子笑笑,步入屋中,走到茶桌对面,撩起衣摆,跪坐下来,笑着道:“小姐想很久啊,听到谢恒和李归玉的谈话了?”
听到相思子的问话,洛婉清没有立刻出声。
李归玉和谢恒的对话只有她知道,结盟与否,现下相思子应该也没有消息。
但相思子既然知道李归玉会动身,证明李归玉身边有相思子的人,那白离出事,相思子应该知道。
相思子问这句话,是在试探她知不知道两人谈崩了的消息。
洛婉清思考着,遮掩道:“没听到,被李归玉发现了,打伤了我,我跑了。”
“能从他手下逃脱,洛小姐武艺不错啊。”
相思子听着,给自己倒了茶,随后瞟了一眼洛婉清的脸,故作漫不经心:“洛小姐怎么换回自己的脸了?”
“谢恒想在李归玉身边安排棋子,让我过去。”
相思子动作一顿,似是思考,洛婉清盯着相思子,只问:“你不是说他们会结盟吗?但我现下看,不是这样罢?”
“互相博弈罢了。”
相思子闻言,确信洛婉清应该是什么都没听到,胸有成竹道:“李归玉有谢恒想要的东西,谢恒有李归玉想要的权力,他们走在一起,早晚的事情。”
“谢恒想要的东西?”
洛婉清听不明白,继续道:“什么东西?”
“本来这些是不该告诉你的,”相思子抿了[kou]茶,神[se]微冷,“但你既然没有听到他们说话,我来告诉你也无妨。你知道五年前,崔清平叛国一事吧?”
“知道。”洛婉清皱起眉头,没想到相思子说起这个,不由得问,“有什么关系?”
“五年前,北戎求和,李归玉当质子,与北戎王子[jiao]换,去了北戎,护送李归玉去谈结盟一事的,就是崔清平。然而北戎突然毁约,发动奇袭,崔清平不战而降,让北戎直取十城,至今未还。后来崔家便以叛国之罪清算,崔清平于宫中,一杯鸩酒,赐了个全尸。”
洛婉清听着这话,隐约有些记忆。
崔家叛国,连送十城,这件事在当年闹得沸沸扬扬,她记得她父亲从边境赶回来,带着他们离开东都那天,街上还有人议论。
那些家国大事与她离得太遥远了,她并不关心,但如今想起来,仔细去搜索和崔清平有关的所有信息时,她隐约发现了不对。
崔氏叛国,不战而降,按理他应该是在北戎得到了高官厚禄,但是她却记得,在她离开东都那一[ri],她迷迷糊糊睡着,突然听到了有人高呼之声。
“崔大人?!”
“崔大人回来了?”
那时天还没亮,她家马车骤然停住,她父亲似乎想要卷起车帘出去,却被姚泽兰一把按住。
姚泽兰红着眼眶,一手揽着正靠着她膝头[shu]睡的女儿,一手抓着想要出去的丈夫,拼命摇头,压着声:“曲舒,走罢。”
洛曲舒死死捏着拳头,颤抖着无法动身,姚泽兰咬牙开[kou],命令马夫:“走!立刻走!”
洛曲舒闭上眼睛,痛苦坐下。
那时她年少,迷迷糊糊起身,就看自己哥哥朝着马车后窗爬了过去。
她也好奇,跟着哥哥过去,探起身子,从马车后窗看去。
就见是一位中年,衣衫褴褛,满身风霜。
他腰悬尚还染血的佩剑,带着断了一半的残玉,在晨光下,走进了那巍峨的百年都城。
后来,听楼上的人说,他就是这样一路走到宫城前,叩开了宫门。
有人说,他叩开宫门时,曾昂然出声,一声一声高呼:“罪臣崔清平归来,求陛下出兵北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