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父母十几年前被奸人所害,双双离世。爹娘……他们离去之前……将我与表哥匆匆送离,奈何途中流离颠沛,我与表哥不过十来岁年纪,又哪里懂得这世间险恶,最终无意中走失。我一个身无缚鸡之力的弱女子,偏偏又长了这么一副样貌,还能如何,就这么流落进了扬州最大最红的宝青楼。”
屋子里。
丫鬟们的动作愈发轻盈,连带着口中的喘气声儿都弱了许多,生怕大了声儿,便吓着了这位生世凄苦的薄命美人。
大串眼泪如泉水一般,突突涌出,璎若手执雪怕将眼角泪珠轻轻抹去,只刚擦拭完,又再次喷涌而出,无穷无尽。
又道:“刚进青楼之时,因着年纪尚小,倒也算不错,后来更是万幸,我竟是遇见了曾经年少时的友人,听闻他道,表哥竟是也在四处寻我,只后来不知犯了何错,竟是被流放去了幽州。也恰在那时,我正长成,便遇见了张大人。我自是知晓他并非良人,可人在青楼,能侍奉一人总好过一群男人。更幸运的是,张大人升迁后居然来到了这北地,我自是惊喜万分,若是能在北地寻到表哥,也不枉我凄苦半生。
随即却又苦笑道:”岂料,张大人竟是防我至此,将我再次留在了青楼,只道是平城人悍勇,人多也好照顾我。我知晓,他是怕我跑了。自然,我也确实跑了很多回,跑一回打一回。可是我又能有甚么法子,被困在那小小一方天地十多年,若是不主动自己去寻,我怕是这一生都再不能再见亲人。”
听得在场众人,尤其彩蝶,声泪俱下,仿佛是找到了共鸣之人,啜泣不止。
“你们莫如此,那些苦我早已习惯,青楼女子,又有几个能得善终,我心中自是比旁人更清楚。只我平生只剩最后一个心愿,便是能再见表哥一面,夫人莫笑话我。”
璎若哽咽低泣道:“我与表哥青梅竹马,一道长大,打小便定了亲事,若是没有那场变故,想来我们早已成亲,比翼双飞。那年……父亲原是叫表哥与我家恩断义绝,好叫表哥不必受我家拖累。是表哥不肯,定要与我们同进退。他曾同我说过,生当一起,死亦同赴,生不能半生,黄泉鬼魂亦可相伴。如今我只剩下这么一个亲人,一别十五年,不知表哥他……如今……尚在人间否……”
万千眼泪终究化为一声轻叹。
那小小哭得死去活来,“怪道姑娘口中从不提张大人半句,却是一次又一次地往外跑,打一回跑一回,我可怜的姑娘,”随即又是趴在地上连连磕头道:“求夫人开恩帮帮我家姑娘吧,我家姑娘万万不能再回那天仙阁了,那张大人人前一副君子模样儿,人后竟是那中山豺狼,可怜我家姑娘背上哪里还有一块儿好皮肉,如今不仅要将姑娘送人,还道若是送不出去竟是叫我家姑娘开门接客……”
彩蝶亦是红着眼儿,一路膝行过来伏在孟夏脚边痛哭,一时之间,整个屋子的丫鬟们竟是各个跪伏在地,涕泗流涟,抽抽噎噎声更是不断……
……
周随安叹道:“如此,夫人便收下那璎若了?那璎若姑娘的表哥又是姓甚名谁?如今又是在哪儿?”
孟夏靠着软枕,打着小扇道:“说是发配了幽州,叫……柏暮远……”
“柏暮远……这名字怎地这般熟悉?”
“熟悉?莫不是你从前的同窗?夫君你再仔细想想。”孟夏惊道。
周随安连忙摆手道:“不可能,我那些同窗里就没有姓柏的,这名字到底是在哪儿听过?还有夫人,这璎若姑娘在青楼里呆了十几年,那心眼子怕是比那山中的蜂窝还要密,她这话怕是不能全信。”
“我怎会不知晓,那璎若说是父母被奸人所害,可是却迟迟不曾提,籍贯哪里,又到底是因何被害。观那璎若姑娘所行,哪怕是人在青楼,然刻在骨子里那股大家闺秀的言行却又不知不觉地带了出来。又说遇见年少友人,既是友人,为何不直接将其赎出来。”
“夫人,我怕的是,那表哥流放幽州,很可能受那姑娘家牵连,若是我没猜错的话,这璎若姑娘怕是个出身官宦人家的小姐,甚至这姑娘家十几年前牵扯进的更是一场大案,若非如此,那璎若姑娘怎地连籍贯都不敢告知。”周随安道。
“夫君果然聪慧,不过短短几句,都能猜到八九不离十了。”孟夏殷殷笑道。
“夫人也是不遑多让。只是夫人若是能少一些怜香惜玉,多一些疼惜你夫君才好……”
“唔……夫君说得好生有理,我便来怜惜怜惜夫君……”
……
夜里。
周随安忽地大梦惊醒,连拍床榻,兴奋不已道:“夫人,咱们书院的先生有望了,有望了,那流放的幽州多的可不就是读书人?还是各个都有功名的读书人……”
翌日,孟夏清醒时才发现,身边的床铺已是冰凉一片。再一想到昨夜兴奋中的周随安,再看看外面的天色,估计着周随安比平日里怕是更要早上一个时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