眉眼漆黑,唇[se]浅淡,看上去有些瘦弱,隐约藏着少许病态。这就是公子珩?
一战下岭州的晋国公子?蔡欢审视林珩的同时,后者也在观察她。
蔡侯的嫡妹,郑侯的正夫人,曾诞下嫡公子,可惜中毒早夭。此后郑侯再无嫡子,以致于天子向诸侯国强索质子,郑侯只能送出同母弟。那之后不久,郑国太夫人就暴病而亡。
灯芯在盘中燃烧,火光跳跃,光影在帐帘上摇曳。蔡欢不出声也不落座,直挺挺地站在林珩面前,脸上罩着冰霜,一片冷[se]。
林珩单手撑着下巴,将她的表现收入眼底,不以为忤,反而发出一声轻笑,[kou]中道: “夫人弃城而逃,不与郑君同生共死,如今何必作态?"
他的话过于直白,不留任何余地。
蔡欢盯着他,脸[se]变了数变。一番挣扎之后,终究松开覆在腰间的手,解开斗篷的系绳
,任由斗篷落地。轻移莲步行至案前,在林珩对面落座。
"公子雄才伟略,令人叹服。"“夫人过誉。”
林珩拍了拍手,帐帘再次掀起,侍人鱼贯走入,送上茶汤和糕点,收起落在地上的斗篷,无声退出帐外。
整个过程中,没有一人发出声响,连脚步声都轻不可闻。茶汤冒着热气,糕点中加入蜂蜜,比起晋人的[kou]味,更贴近越人的嗜好。
"夫人请用。"林珩揽袖相请,并不着急切入正题。
蔡欢没有拒绝,端起杯盏饮下两[kou],独自一人吃下半盘糕点。
自逃出城池躲入林中,婢仆不敢生火,餐餐皆是冷食。困乏、饥馁,终[ri]提心吊胆,蔡欢备受折磨。
自出生以来,她首次这般狼狈。
数[ri]来,这是第一顿热食。
蔡欢没有半分客气,动作维持优雅,餐盘清空的速度丝毫不慢。待她放下银筷,端起茶汤润[kou],林珩好奇问道: "夫人不恨我?"
"不恨。"蔡欢手捧杯盏,平静道, "成王败寇,且晋军师出有名,一切怪不到公子身上。"
舍弃郑侯出城,蔡欢已经摆明立场。她自知伪装早就揭穿,若此时大义凛然,对公子珩横加指责,反而显得虚伪。
“我弃城出逃,能避开晋军是本事,逃不掉是能力不济,何必怨天尤人。”这番话在情理之中,却少有人能如此理智。
“夫人可曾想过,蔡侯出兵相助,岭州城能多支撑一些时[ri]。”林珩推开杯盏,手指划过桌边,笑着说道。
蔡欢点点头,不否认这个可能。
"蔡、郑确有盟约。郑人拼死守城,蔡派兵驰援,或能拖延时[ri],但终无法扭转战局。""夫人认定郑会败?"林珩继续问道。
“郑人胆气已丧,如何取胜?”蔡欢手指灯盘,瞳孔中映出跳跃的灯芯, "公子麾下如火,郑、蔡不过柴薪。火燃起,添柴只能加助火势,无法灭火。"
见到林珩之前,蔡欢曾有多种设想,但在此时此刻,近距离同他对话,她不敢怀抱侥幸,唯有坦诚实言。
"公子,郑侯已死,两国盟约即
废。如放欢归国,欢必劝服兄长向晋入贡,唯晋马首是瞻。"蔡欢正身而坐,双手[jiao]叠在额前,神情肃然。
她此举既为自救也为救蔡。
年少在蔡国,长成嫁入郑,亲历两国宫廷的[bo]诡云谲,饱尝丧子之痛,恨意锥心刺骨。她褪去一身天真,用敏锐和冰冷包裹自己,政治眼光愈发敏锐。
她看不透林珩,却能感受到他的野心。
晋军不会止于郑,战火迟早会燃烧到蔡。她只希望那一天晚些到来,越晚越好。凝视低下头的蔡欢,林珩收拢五指,指腹擦过关节,短暂陷入沉思。
良久之后,他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夫人心智卓绝,智慧过人,未曾想过劝说郑君?"
蔡欢怔忪片刻,抬头对上林珩的目光,心头一动,当即直言不讳: “郑侯刚愎自用,且对我有所防备,我何必自讨无趣。今死,我得自由。"
"夫人为联姻所困,不喜郑君,却不恶蔡君?"林珩言辞犀利,脸上仍带着笑容,令人脊背发寒。
"天下诸侯百千,尽可夫也。夏姬六嫁,欢有何不可。"蔡欢掩[kou]轻笑,眼[bo]流转,上挑的眼尾极尽惑人,丰腴的身段也是千里挑一, "然兄唯一,兄在,蔡国在,欢方能安稳。"
说到这里,蔡欢倾身靠近,笑得眉眼弯弯。
"公子太过年少,欢甚遗憾。欢有两妹,青[chun]貌美,擅长歌舞,如公子不弃,可纳入宫苑为晋宫生[se]。"
林珩挑了下眉,对蔡欢所言并无兴趣。"夫人美意,珩心领。"
经过一番试探,他摸清蔡欢[xing]情,知晓她有所求,终于话归正题: “我会派人护送夫人归国,劳烦夫人转告蔡君,明岁夏,邀蔡君赴丰城,与晋盟。"
"公子放心,欢定告知兄长。"
蔡欢放下悬着的心,刚要松[kou]气,不想林珩又道出一番话,令她手脚冰凉,脊背生寒。"当今世上背盟者众,朝令夕改殊为常见。然我不喜。"
林珩起身绕过桌案,手中提着一支笔,翻转笔身,以笔杆挑起蔡欢的下巴,漆黑的双眸蕴含深意,牢牢锁住她的目光。
"晋同郑比邻,
距蔡亦不远。"他声音轻缓,却似重锤砸在蔡欢颅顶。
冷汗顺着额角滑下,蔡欢翕张嘴唇,却一个字都说不出。下巴一阵冰凉,仿佛抵近喉咙的不是笔杆,而是一把利刃。
"夫人切记转告蔡君。"
话音落地,林珩收回手。
蔡欢顾不得擦去冷汗,满怀惊惧地伏下-身,颤抖着声音道:“伏惟领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