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现在他还想不明白薛妃为何将九公主的事情告诉他,他便白在光禄勋的位置上做了多年。
九公主今年五岁了,薛妃已经保存这个秘密五年,她完全可与将这个秘密带进皇陵中,没必要在这个时候告诉他。
而今告诉他,是要他为她做事。
薛妃轻笑,道:“并非我有心逼迫你,而是孩子是我们两个人一起生的,凭甚么要我一人担惊受怕?”
崔元锐深呼吸一口气,没有说话。
薛妃继续道:“刚才从这走的许裳,不能留。”
“许裳是个聪明人,若她听到那些话,再见九公主的模样不像天子,心中若起了疑,将此事告知天子.......”
说到这,薛妃声音微顿,道:“至于什么后果,想来不用我说,你心中也该明白。”
崔元锐道:“若是她只是进来找七公主,并没有听到那些话?”
许裳是程彦最为要好的朋友,而程彦,更是李斯年的心上人,若他杀了许裳,程彦必会为许裳报仇。
那个谪仙面容修罗心的李斯年,更会与程彦站在同一战线。
崔元锐揉了揉眉心,只觉得此事颇为棘手。
薛妃道:“你若觉得不好做,那便不做了。”
“反正孩子不是我一人的,追究下来,也不是我一人的过失。”
崔元锐呼吸微紧,脸色变了几变。
薛妃见此,眼中讥讽的笑意,带了几分悲凉。
人总是这样,哪有什么设身处地为你着想,不过是在不曾威胁到自己的利益时,不痛不痒地劝你要大度。
可若一旦伤害到了己身,便会换了一张面孔。
这便是针不扎在自己身上,自己永远不知道疼。
薛妃转身离去,身后传来崔元锐长长的叹息声。
薛妃秀眉微动,没有回头。
..........
许裳从小道中出来,见了最初跟着她一同进入小道的侍女们,便道:“今日的事情,谁也不能往外说半句。”
“知道吗?”
许裳素来娴雅,甚少有这般的疾言厉色,丫鬟们纷纷点头,赌咒发誓说自己绝不会往外说半分。
然而尽管如此,许裳的眉头仍是是紧紧蹙着的。
这些人是自幼跟随她长大的人,她自然是放心的,可是七公主呢?
她与七公主虽然聊得来,但七公主最厌烦的便是宫中争夺算计,未必会帮着她圆这个慌。
更何况,为她圆这个慌百害而无一利,七公主素来明哲保身,与她的那些交情,并不值得让七公主冒险。
可若不将这件事圆过去,改日薛妃试探七公主,得知七公主并未去小道,在小道的人,一直是她,那么薛妃必会怀疑她听到了自己与崔元锐的对话。
薛妃与崔元锐议过亲的事情并不是秘密,天子宽宏大度,丝毫不曾将这件事放在心上,从天子任用崔元锐做光禄勋便可以看出来了。
可再怎么大度的天子,也容忍不了自己妃子在跟了自己之后,还与旧情人眉来眼去私下密谈。
薛妃为了保守她与崔元锐私下见面的秘密,多会对她出手。
想到这,许裳微蹙着的眉头又深了一分。
她必须要去找七公主。
七公主身受天子与太后的宠爱,寻常人动她不得,更何况,在薛妃崔元锐面前的那番说辞,只是让二人怀疑七公主是否来过,并不能确定七公主是否听到了他们的对话。
不能确定,
又忌惮七公主的地位,自然便不会对七公主下手,七公主仍是安全的,只是担了一些风险。
可若是七公主不帮她这个忙,她遭遇的,便不止是风险了。
她的父亲偷养府兵的时候虽然有长公主在天子面前开解,但这仍是天子心头的一根刺,她在边关立下的战功越多,天子便会越发忌惮她,如果李承璋还活着,她在天子心中还有一分利用价值,可现在李承璋已经死了,她的存在,对于天子来讲,是一种威胁。
薛妃若想除她,天子不仅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还有可能会替薛妃遮拦。
她如今的处境,太难太难了。
她只能求七公主帮她。
七公主若为她担此危险,她必会加倍报答。
许裳打定主意,决定去找七公主。
问棋见此,忍不住道:“姑娘,咱们不是出城给安宁翁主猎皮子吗?”
许裳抬眉看着前面高高宫墙,道:“七公主颇喜欢骑射,叫上她一起去,咱们便多了一个伴。”
七公主是跟在丁太后身边长大的,如今年龄大了,有了自己的宫殿,但仍时不时地去长信宫陪丁太后说话解趣。
这样一来,她与七公主的事情,倒也遮拦——天天相见的人,约着一同去打猎,实在再正常不过。
许裳这般想着,去找七公主。
此时的七公主,是不在自己的宫殿中的,算一算时间,她这个时候应该刚陪完丁太后,从长信宫出来。
许裳便在她的必经之路等着她。
七公主不喜欢排场,出行带的宫女侍从并不多,许裳见她走过来,连忙上前见礼。
“呀,许姐姐。”
七公主笑了笑,道:“许姐姐这身打扮让我差点没认出来。”
若不是许裳拦住了她,她根本看不出这是许裳。
七公主上下打量着许裳,道:“许姐姐这是要去哪?怎地这身打扮?”
许裳是她们这些公主翁主中最为娴雅安静的一个,往日穿着,如画中的仕女图一般,而今一改往日的装束,倒叫人大吃一惊,很难将她与以往的温婉联系到一起。
许裳拉了拉七公主的衣袖,道:“公主殿下,请借一步说话。”
七公主这才发觉,往日里永远温柔浅笑着的许裳,此时秀眉微
蹙,面色有些凝重。
能让许裳紧张的事情,天底下可并不多。
七公主眉头微动,没有说话。
许裳又唤了一声:“七公主。”
七公主抬眉,尽数遣退身边伺候的宫人。
待宫人们走远了,七公主不等许裳开口,便道:“许姐姐与我相识并非一两日,当是明白我的性子。”
她最不耐烦的,便是宫中的那些争权夺势。
她的母亲最是拔尖要强,可结果是什么?
是连全尸都没有落下,只留下一个小小的她孤苦伶仃过日子。
天家内斗虽然严重,可若是不插手,便能独善其身。
她不想再走母亲的老路。
七公主道:“若许姐姐要我帮什么忙,或者要告诉我什么秘密,便免开尊口了。”
“我谁的忙也不想帮,日后我有了难,也不需旁人来救我。”
“至于秘密,”说到这,七公主声音顿了顿,笑道:“知道太多秘密的人,多是在宫中活不长。”
许裳手指微紧。
她知道七公主看似平和,实则冷心冷肺,最是无情,但没有想到,会无情到这种地步,她还未开口,她便将所有的话都堵死了。
见此,许裳勉强一笑,道:“公主殿下这是哪里话?是我唐突了殿下。”
终是她病急乱投医了,她与七公主交情平常,七公主怎会为她涉险?
她不该将七公主拉下这滩浑水的。
七公主笑了笑,道:“许姐姐严重了,在宫中若想过得好,便该是我这个模样。”
“许姐姐若在宫中住得久了,便该明白我的态度了。”
许裳颔首,不再多话。
七公主帮忙是情分,不帮忙是本分,她本就不该有太多期待。
她去了小道的事情,如今也不需要向七公主说了,他日薛妃试探七公主,得知七公主并未去过小道,自然便明白七公主与此事无关,全是她一人所为。
如此一来,薛妃也不会针对七公主,只会想办法除掉她这个眼中钉。
许裳与七公主分卡,问棋等人追了上来,问道:“姑娘,咱们不邀请七公主一同去钧山吗?”
“不了。”
许裳笑了笑,道:“七公主有些忙,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了。”
问棋回头瞧了一眼七公主,颇为疑惑
,问道:“奇怪,七公主除了陪太后娘娘说话外,还能有什么事情?”
“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
许裳道:“七公主也一样。”
“咱们走吧。”
问棋只得收回目光,跟着许裳出了宫门。
出宫门后,许裳翻身上马,看程彦如今所住的宁王府看去。
她有心想把这件事告诉程彦,可转念一想,程彦刚刚大婚,正是与李斯年如胶似漆的时候,一贯爱给程彦添堵的朝臣们,此时都良心发现,歇了找程彦麻烦的心情。
程彦死对头们尚且如此,她作为程彦最好的姐妹,怎能在这个时候让程彦为她担忧?
再说了,薛妃纵然想害她,也需要细细筹谋一番,她毕竟是清河公主的独女,她的父亲还曾养着府兵,薛妃到底要顾忌她父母的脸面,不能将事情做得太过。
只是可惜,薛妃会忌惮她养着府兵的父亲,她的父亲,却未必会因为她的死而与薛妃撕破脸皮。
在父亲眼里,他的誓灭北狄的执念高于一切。
她的身家性命,怎能与父亲的执念相比?
许裳轻轻一笑,手指扬起马鞭,向钧山进发。
她真的好羡慕程彦,长公主虽杀伐果决,不近人情,可对程彦还是有舔犊之心的,程仲卿虽没甚能力,却对程彦百般相护,至于李斯年,更是不需说,直将自己的一颗心都捧给了程彦。
而那个人,更是将程彦放在心口的位置。
忘不下,舍不掉,终其一生,他碧色瞳孔里也容不下程彦之外的人。
寒风迎面吹来,许裳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
钧山是天家狩猎场,此地驻扎着拱卫京师的南军,各州地挑选出来送到京师的士兵,也是在此地训练,择优录选,编入南军或者北军。
许裳到了钧山,先去拜访在钧山练兵的长公主。
长公主听说她要去给程彦猎皮子,便道:“前几日我为了练兵,放了几头猛兽在山上,你带这几个人去不安全,我让夜城陪你一道去。”
许裳道:“他事务繁忙,还是不要麻烦他了罢。”
士兵们远没有文人那么多弯弯绕绕,谁最初带着他练兵,日后他上了战场,便会围着那个人打转。
李夜城不会止步一个靖远侯的位置,有了
这些新兵相助,他未来与北狄作战,会更加如鱼得水。
长公主不以为然道:“都是些新兵蛋子,不用着他。”
说话间,让亲卫唤来李夜城。
许裳见此,只得接受长公主的好意。
李夜城得知长公主命自己陪许裳打猎,便回房中脱去身上重重的精甲,换成轻便的软甲,骑上许裳送他的马,与许裳一起去山上打猎。
春风微凉,吹着马鬃与璎珞。
李夜城看了一眼与自己并肩而行的许裳,发觉她眼角有些红。
在他的记忆力,许裳是个极其坚强的女子。
有一次许裳与他一同出任务,在外面中了箭,因为他们是急行军,随行的没有军医,许裳便自己将箭拔了出来,又自己上药。
他背对着许裳,听着皮肉绽开的撕扯声,眸光深了几深。
次日清晨,他没有派人去叫醒许裳,想着让许裳多休息一会儿。
然而他的人没去,许裳却找到了他。
许裳依旧是往日的面带浅笑的模样,只是唇色有些白,对他道:“咱们该出发了。”
他眉头微蹙,看了一眼许裳的中箭的肩膀。
许裳浅笑,道:“小伤而已,不值一提。”
如果说,程彦是外表百毒不侵,而内心却软得一塌糊涂的话,那许裳,便是外表娴雅柔弱,内心却是百炼成钢。
人生中的任何磨难,都不会损伤她一丝一毫。
他忍不住怀疑,许裳明明是天家翁主,许清源的独女,锦衣玉食里堆出来的闺阁儿女,怎会养出了这般的心境?
李夜城又看了一眼身侧的许裳,斟酌片刻,问道:“你在宫中受了欺负?”
许裳轻轻摇头,清澈的眸光很亮,道:“你怎会想起问我这般的问题?”
李夜城深深地看了许裳一眼。
许裳与程彦不同,程彦伶牙俐齿,做事又颇为张扬,身后又有掌着兵权的母亲,寻常人根本不敢寻她的麻烦,纵然给她添堵,也是偷偷摸摸的在暗处进行。
许裳更为安静,从不与旁人相争,哪怕许清源让她去应付崔元朗那般下流恶心的人,她不曾说些什么。
她的委屈与眼泪,永远不会让旁人瞧见。
她只是被动地,甚至麻木地接受人世间的悲喜哀乐。
让人忍不住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