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死了一个宋端芳便已足够向不明内里的世人交代,自己也好从中求条性命留下。
却万万没有想到,现今甚至还没有闹到今上面前,只才单单在东宫暴露出些许内心的意图,匆匆想好的计划便一岔再岔。
先是本来罗允指望着少经人事的年轻皇子乍闻内情,会在惶恐与怕事的支配下,选择先将自己这个“知情人”从东宫手中捞出来再说。
结果裴无洙对他冷脸以待,明显没打算放低身段把罗允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
再是明明一路上任罗允再紧闭牙关都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的东宫太子,这回却是直接明晃晃地对他动了杀意。
“是,殿下说的是,”罗允被东宫太子那迫人的气势压得几乎要喘不过气来,好在他虽然不太聪明,但至少擅长变脸,或者说知错能改,当即顺着东宫太子的意思磕磕绊绊道,“小人刚才糊涂了,那十万两,那十万两小人是孝敬给了左二公子至于左二公子拿着它去如何寻欢作乐,却不是小人能知晓的了。”
已经压错了一回宝,再不能错第二回,精神紧绷之下,还真叫罗允窥探出了些许微妙的端倪来。
因为方才言语间攀扯上五皇子,东宫太子明明都对自己动了杀意却又不急着杀人电光火石之间,罗允突然意识到怕是从一开始,东宫的目标都是左家
留着罗允一条命,是想通过撬开他的嘴来指证左家人。
但就在罗允把事情想明白的同一时间,他也深深地意识到,虽然他确实如东宫所料,一直在为左思源做事,但却绝无可能出面指证左思源本人。
一是左思源久为皇帝心腹,长年为宫中做事,养成了极其严密的性子,从不会在罗允这种小卒子手里留下任何物证把柄,二也是不敢。
罗允还不想死,牵扯上左思源,那可就不再是普普通通的贪墨案而是党争。
好在东宫那边好像也没有强迫他开口直指左思源的意思。
东宫太子深深望了罗允一眼,面无表情道“罗大人说话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可见记性不太好。这一回可是真记住了”
“记得再清楚不过了,”罗允微微松了口气,知道这算是达成共识了,“小人犯下此等大错,万死莫辞。但说到底,小人也不过听命行事。”
“首恶不除,桐柏坝决堤惨案只会一而再、再而三地上演,恳请太子殿下给小人将功赎罪的机会,小人愿当廷指证左静然”
裴无洙被这急转直下的情势惊得脑子一片空白,见东宫太子微微颔首,竟有赞同意,裴无洙彻底懵了,扬声打断二人道“不是,哥,你信么”
“这个罗允满口谎言,反复无常,烂事做尽,丧尽天良,你信他贪银子是左静然那个不涉朝政的纨绔指使的么”
“小五,”东宫太子叹了口气,眉宇间浮起一丝无奈,轻声道,“孤说过的,这个案子,孤不赞成你插手。”
“我不明白”裴无洙怔怔地望着东宫太子,满腹疑虑无从说起。
“孤也不需要你现在就想明白,”东宫太子轻声打断裴无洙,温柔但坚决道,“总之,事情就是你看到的这样。”
“可左静然是无辜的啊。”裴无洙傻眼了。
若今天站在这里颠倒黑白、指鹿为马的换成皇帝渣爹,裴无洙保证自己立马滑跪绝不多嘴。
可现在站在这里的偏偏是她心目中最是高洁无暇、光风霁月的东宫太子。
裴无洙不敢相信、也无从相信眼前正发生的这一切,简直要怀疑是不是自己有什么问题了。
“左静然绝不至于为了十万两银子去指使人贪墨筑堤款,”裴无洙无法理解,“左静然父亲是江南府织造,他伯祖父是掌管宫中御制采办、专为父皇做事的左思源,他乃塘栖左氏主支嫡系所出”
“这样的人,他就是再怎么,也不至于去指使人贪这个昧心钱吧”
“他最多最多,也就跟我一样,可能真收了钱,但不知下面的人从哪儿捞来的可这样算的话,我也同样有错,怎么也不至于把贪墨筑堤款的罪责全扣到他一人头上吧”
东宫太子却只是深深凝望着裴无洙,耐心倾听,不发一语。
裴无洙最怕他来这一套,不说话等同于拒绝沟通,拒绝沟通也就没得沟通裴无洙不由要绝望了。
“殿下,”须臾,还是庄晗第一个忍不住,微微上前半步,小声点拨裴无洙道,“左二公子或许无辜,或许不无辜可您难道就没有想过,为何江南府的官员贪墨官银,却要上贡一半到他手里么”
“可他未必知道那是赃款啊”裴无洙话到一半,突然顿住了。
她心里突然浮起了一个细思极恐的可怕猜想。
是的,给左静然塞钱和送裴无洙名画一样,说到底,不是因为他们这些纨绔本人如何,而是希望从这里抄一条捷径来,向他们父辈献媚。
朝野皆知,裴无洙是真宗皇帝最最宠爱纵容的儿子,向她献殷勤,这很好理解,大多数人都是捧高踩低的。
可左静然呢
他是江南府织造的独子,是真宗皇帝心腹近臣、宫中御制总采办左思源的亲侄。
“左,左家,”裴无洙蓦然悟了,猝然扭头看向地上跪着的罗允,脸色极其难看,“江南贪官的保护伞,是左家,不,是左思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