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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太多(1 / 2)

裴无洙恨不得把一双眼睛长到那墨迹未干的圣旨上去,看到上面白纸黑字清清楚楚地写下了令柔嘉公主与郑侯和离的谕旨,心神一定,顿时笑得见牙不见眼,美滋滋地信口吹捧真宗皇帝道:“父皇真是英明神武,尧舜再世!”

“是么,”裴无洙这马屁拍得可不算多好,真宗皇帝似笑非笑地斜了他一眼,意味不明道,“你心里真是这么想父皇的?”

裴无洙嘿嘿一笑,也自觉自己这话说得太亏心了,撑着脑袋趴到真宗皇帝的御案上,眨巴眨巴眼睛,缓缓道:“那……亡羊补牢,为时不晚;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就算全天下人都知道十年前的那桩婚事就是个活生生的笑话,即使真宗皇帝自己心里也未尝不曾后悔过:事情后来闹到满城风雨的地步,他到底也还是个好面子的皇帝……

但裴无洙也依然是其中唯一一个,敢这么直白、半点也不委婉地点出那个“错”字的人。

这整件事从头到尾都叫真宗皇帝心烦意乱,自从柔嘉公主下嫁郑侯,除了平了赵家与楚襄侯府的联姻这一桩好处后,之后就是连绵不断要人圆场收拾的各种麻烦……每每这时,真宗皇帝十年前那桩神来之笔的赐婚旨意,就会被各路人马在心里拉出来反复鞭尸。

但尽管如此,真宗皇帝也从未起过下旨叫这二人和离、彻底了断这桩麻烦的想法。

——原因也很简单,十年前是你真宗皇帝亲自赐的婚,十年后你再改口了,岂不是自己往自己脸上打了一巴掌?

真宗皇帝一向是个“就算朕现在也意识到这件事是朕错了,但事已至此,叫朕亲口承认自己错了,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死犟到底性子。

这回本来也一样,但例外的是,柔嘉公主和郑侯两个人已经先私下里协商好了、而且其中还有东宫太子的手笔……真宗皇帝一怕那两个人真豁出去了不顾皇帝赐婚的脸面也一定要闹到和离的地步,到时候可反就是被撂在一边的真宗皇帝脸上不好看了。

另一方面也是到底偏心太子,不想在外人那里驳了东宫太子的面子。

于是真宗皇帝就装聋作哑地由着东宫太子把这事主动提了,顺着东宫太子给他摆好的台阶下来,意思意思下了份旨意,以彰显他身为帝王的宽宥体恤。

只是心里到底还是绕不过这份别扭劲儿,于是真宗皇帝才叫人把裴无洙叫来,不阴不阳地点了这个在他看来真正的“幕后主使”两句。

但真把人叫到眼前了,看着裴无洙那张完全揉杂了自己和宓贵妃长处的漂亮脸蛋上毫无顾忌展露出的高兴喜悦,真宗皇帝又总不忍心再苛责这孩子什么了……算了算了,小五就一个不懂事的小孩儿,他恐怕连自己的脸面、威严是什么都不清楚呢。

你还能指望一个小孩儿做事能记得再照顾下他这个做父皇的脸面?

真宗皇帝在心里哼哼唧唧了老半天,虽然心里并不如何与裴无洙为难,但到底面子上被他这一句□□直白的“知错能改”闹得有些没脸,顺手提起御案上的朱笔,按住裴无洙在他、额头上写了个大大的“王”字。

“虎头虎脑的,跟个小老虎似的,”真宗皇帝弹了裴无洙一个脑瓜崩,心里憋着的那口郁气总算别别扭扭地就着这一笔发泄出来了,直起身来,靠在御案上畅快大笑道,“太子快过来看,你弟弟像不像?”

裴无洙来之前,东宫太子本是垂手在一旁侍立笔墨的,闻得此言,微微抬头,一看到裴无洙就忍不住笑弯了唇。

裴无洙还是能感觉到赐旨叫柔嘉公主与郑侯和离这事儿还是让她皇帝渣爹心里不太痛快的……不过事情能进展的这么顺利,本就已经让裴无洙喜出望外、美得冒泡了。

所以虽然被真宗皇帝按着在脑门上写了字,裴无洙半点也不恼,平日里她肯定要少不得矫情一番的,今天却是格外得大方,还主动昂起头凑到真宗皇帝眼前给他看个清楚明白,一边凑一边问:“像么?像么?”

真宗皇帝被他这没皮没脸的神态动作逗得笑弯了腰,推了推裴无洙,忍笑道:“好了好了,像什么样子,去把脸洗了吧……都几岁了,怎么还跟个小孩儿一样,真是要彻底长不大了。”

“长再大又怎么样,”裴无洙反正自己看不见自己的脸,内殿又只有真宗皇帝与东宫太子两人,一个她爹一个她哥,她倒也还真不觉得有多丢人,自得其乐道,“我这叫彩衣娱亲,长到几岁都一样……七老八十了都还能逗父皇高兴呢。”

“净说胡话,”真宗皇帝目光温和地望着裴无洙,柔声道,“等你七老八十了,父皇恐怕早埋土里了……去,赶紧给朕洗脸去,看看你这大花脸的。”

“大花脸还不是您自个儿画的啊,”裴无洙撇了撇嘴,一边顺口抱怨着一边往殿外走,“还说我呢,父皇您这脸都变得比小孩儿还快……管公公,管公公,给本王弄盆清水来!”

管洪忙一路小跑过来伺候着裴无洙净面净手,裴无洙照了照镜子,脸上美滋滋的笑容怎么也控制不住,喜悦的泡泡咕噜咕噜地往外直冒……

看得管洪都忍不住跟他打趣道:“倒是难得见殿下您近来有这么高兴的时候……看来老奴得与陛下说说,多给您画几次逗逗您高兴了。”

“你还真别说,我这个真的值啊!”裴无洙不自觉摸了摸自己的脑门,心道她要是早知道被她皇帝渣爹按着画个王字就能解决赵逦珺拖了十年的糟心婚姻,她早跑来明德殿主动求画了……就是画裴无洙个十天半个月她心里都高兴。

裴无洙步履轻快地回明德殿,就在即将要绕过最后一道屏风进去时,遥遥的,断断续续地听到内殿里真宗皇帝与东宫太子的对白来。

——“淳化公,”这是真宗皇帝暗含厌恶的语调,“朕原是想着看在同宗同族的份上,对他们一脉多有所忍耐,没想到他竟然能贪得无厌到那地步……秘密处死了吧,这人也没有必要再留着了。”

“父皇说的是。”东宫太子轻声应是。

“左思源……”后面真宗皇帝又断断续续地说起了旁的事情,裴无洙大略听了一下,应当是对于湖团厅猫腻的后续。

本来,正好撞上她皇帝渣爹与人在谈论政事的情况,裴无洙以前也不是没有遇到过,而按着以往的经验,裴无洙多是再不动声色地退到外面去主动避嫌的。

但方才真宗皇帝口中的一句“淳化公”,却叫裴无洙脚底生根了一般站在屏风外不舍得挪窝了。

——淳化公这个人,裴无洙原先也有印象,他父亲是裴无洙曾祖父景宗皇帝的异母兄弟,因为很得景宗皇帝的喜爱,得封了第一任淳化公,封地还是富饶丰熟的东南一带。

也就是说,现任淳化公是第二任、也是真宗皇帝的堂叔,和秦国大长公主一个辈分,在宗室中也不算太旁支的那种……但真正让裴无洙记住这个人的,是左思源死前的最后那场会面,与她提起过的在淳化公继室夫人王氏陪嫁中发现的“好东西”。

——就飞五三日一封从塘栖传回来的消息,那所谓的“好东西”他至今没在左府摸到。

不过好消息是,左静然目前为止没有对身边任何人吐露过他在和春班时偶然得知的“故事”,也没有对自己伯父与堂弟的死因提出分毫的异议、抑或者表现出任何的异常。

也就是说,不管左静然是想到了还是没想到、是完全懵懂还是出于恐惧闭嘴,至少短期内,左思源那里的“好东西”就算暂且找不到,但也不会突然就被人拿出来去掀风作浪。

但淳化公夫人那陪嫁里究竟都有什么……这到底也是个隐患。

裴无洙站在屏风外多留了一会儿,但里面的二人却并没有如她所希望的那般继续谈论淳化公的相关事宜,反而就着左思源的事说了很多,间或掺杂着一些裴无洙听得半懂不懂的江南官场的任免调动,末了,真宗皇帝突然沉沉地叹了口气,拍了拍身边东宫太子的肩膀,有些怆然地叹息道:“这件事,还是你做得对……你做得很好,比朕要好得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