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琦玉是荣国公府的曾外孙女,她母亲临安长公主是真宗皇帝的异母妹妹、当朝硕果仅存的三个长公主之一。
她的外祖母是荣国公府昔年的掌上明珠、现在的楚太妃,荣国公爱屋及乌,对简琦玉这个楚太妃一脉的独苗苗宠爱有加。
她祖父是先帝年间有数的几个封疆大吏之一。父亲简叔平继承祖业,论学识比风采,俱是当年的一流人物……
可以说,简琦玉父系、母族往上数三代,任拿哪一个出来都可以叫人满满地盛赞三大页……就没有一个是籍籍无名之辈。
简家世代簪缨,钟鸣鼎食,荣国公府更是当年跟着太/祖皇帝一起打天下的老牌世家……简琦玉自小被周围人捧着哄着,心里还真没有怵过哪位。
“随口一提罢了,”听得旁人挤兑,简琦玉不屑一笑,漫不经心道,“我又没有说什么假话,她昭乐公主没活过八岁就是没活过八岁啊,这又不是我咒的。”
“心里有怨气,也没道理往我这里发吧……那可也太小家子气了。”
——再说了,我们家又不是程国公府那样后继无人的没落门第,简琦玉在心里冷笑着默默想道,宓贵妃她就是再生气,还能真跟之前对付程国公府一样、把她们简家也一个正当理由都不给地直接贬了?
“越莳,我正跟李姑娘说话呢,你插什么嘴啊,”简琦玉娇声娇气地反唇相讥道,“这叫李姑娘多尴尬啊,你看她现在都不敢说话了,是不是啊?”
“唉……我看你真是在男人堆里打滚打多了,什么规矩都忘了,成了个‘蛮婆’呢。”
“看看你穿的那都是什么衣裳,”简琦玉轻笑着,状若玩伴厮闹般缓缓吐出了那暗含恶意的几个字,“不男不女的。”
周围有几个世家小姐听到了,都默默掩袖而笑。
越启的眉头皱了起来,他也没想到今日看个戏,顺手把正主抓了过来不说,还能看到自己亲妹妹身上。
骑装少女,也就是越莳,也同样冷笑一声,抬眸极为刻意地偏头瞧了另外一边谨小慎微、不敢与外人多言的郑国公府二姑娘一眼,讥诮道:“你真是不怕自己步了旁人姐姐的后尘。”
“那是郑宛她太蠢,”简琦玉压根就没把这警告往心里去,不屑地反问越莳道,“你怎么不看看那郑二娘子、郑三娘子,现在不是都还好好的么?”
“谁能蠢得跟郑宛那样,当廷顶撞,哭着求着把话柄往旁人手里塞……”简琦玉漫不经心的笑话郑宛到一半,瞥到树后一缕明黄色的衣角,脸色顿时变了。
东宫太子面无表情地自树后踱步而出,身后跟着的宫人、太监们一个个把头低得恨不得埋到地里去。
树上的越启抽了抽嘴角,他也是真没想到,事情还能真巧到了这地步……
越莳这回是真真正正地笑了出来,缓缓走到简琦玉身畔,压低了嗓音与她耳语道:“你总算发现了。”
“说真的,你也没有比郑宛聪明到哪里去,”越莳莞尔而笑,“我们都在这里,你是真的一点也没想过,皇后娘娘会把太子殿下也叫过来么?”
简琦玉有些懵,她当然想过,她还曾畅想过自己与那位太子殿下花前月下的场景呢……但这和她提昭乐公主的死有什么关系么?
话出口前,简琦玉只有心提防着长乐宫听了心里不舒畅、之后可能会有的动作了!
东宫太子正是急怒攻心,全如越莳所料,他确实是被郑皇后给特地叫过来的,内心本就不怎么情愿,不料竟撞上了这样的场景。
东宫太子冷冷一笑,直接吩咐宫人道:“你们两个,送简姑娘回府,顺道替孤向临安姑母问候一句,她女儿的德行是谁人所教,孤私以为,需要给她上一换了。”
周围所有听到之人的脸色俱都变了,包括先前故意引诱简琦玉多说几句的越莳在内。
——东宫太子亲口说一个女子的德行不好……这是要彻底断了简家姑娘的后路啊!
众人都没想到东宫太子会这般大动干戈、罚得这样狠绝严重。
“我,我,”简琦玉大脑发懵,一下子哭了出来,事情的发展已经完全超出了她所能处理的范围之内,一时惊慌失措,口不择言道,“你,你不能这样做……我是皇后娘娘请进宫的,对,是皇后娘娘请我来,你,你不能就这么赶我走了。”
“是,”东宫太子缓缓、缓缓地笑了,扫视全场,将在场众女的名姓、来历在心里一一掠过,口吻轻蔑道,“不错,是母后选你们来的……那你们就安心等着母后去娶你们吧。”
一个“们”字,把在场所有的世家贵女们都弄慌了。
东宫太子言罢,拂袖转身,就要径直离开。
转身后恰恰好迎面对上越莳和李妧原先所站的方位,越莳畏惧其威势,匆忙后退,不经意间踩了李妧一脚,李妧仿佛受惊了一般,猛地一跳,直直往东宫太子的怀里撞了过去。
东宫太子怒不可遏,扬袖直接把人给狠狠挥开了。
越启看得轻轻“啧”了一声。
“殿,殿下,”李妧狼狈摔倒在地,按着自己鼓得如馒头一般肿起的脚踝,盈盈含泪,抬眸望着东宫太子怯怯喏喏道,“臣,臣女的脚崴着了……”
东宫太子的脸色隐隐有些发青。
“她怎么还在这里?”东宫太子咬牙切齿,烦躁不安道,“来人,马上把她送出宫去!”
李妧微微一怔,有些懊恼于自己的心急,一不小心竟弄巧成拙了去……正咬着唇想再盈盈地补充些什么,东宫太子早已彻底忍无可忍了,回身直接冲着树上冷声道:“你还想趴在那里看多久?”
裴无洙微微一愣,还以为东宫太子是在说自己,正踌躇着现在下去会不会有点不太合适……越启对着裴无洙画了个大哭脸,生无可恋地从树上滑下来了。
东宫太子也不说话,只那么冷冷地盯着越启。
树下众女齐齐惊呼,仓惶避开,躲到了一起去,窃窃私语着是不是得要立马回承乾宫去了。
“微臣见过太子殿下。”越启知道自己这回惨了,看到他们太子殿下这么狼狈羞耻的一面,他未来的一段日子过得恐怕不会比被灭口好到哪里去了……
越启生无可恋地往前走了两步,正要程式化地请一请罪,没成想方才在树上趴久了、蹲麻了腿,直接一个踉跄,脚底一崴,差点栽个倒栽葱。
“殿下,”越启愣愣地按着自己的腿站起来,头脑发懵道,“臣的脚……好像也崴着了。”
裴无洙死死咬住唇,真的有被这冥冥之中简直巧得不能更巧的一幕笑到了。
东宫太子阴着脸站在那里,面无表情地盯着越启。
“您看,”越启硬着头皮弱弱提议道,“您要不要也吩咐人送我出宫……”
东宫太子冷冷一笑,讥嘲道:“你慢慢想吧。”
越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蹲在原地等着疼的那股劲儿过去,眼珠子百无聊赖地转来转去,随意地扫视着聚在另一边树下的几个世家小姐。
直把越莳看得恨不得跑过去暴打她亲哥的猪脑子:这里面留着的都是东宫太子未来的女人,她哥是真不想要那对招子了,看什么看、看什么看,躲在树上偷窥妃嫔……这是真嫌自己的命太长了吧!
越莳简直要被越启这不着调的作态给活活气死了。
最后是众女中的沈家姑娘最先拿定了主意,直言道:“越小将军在此,我们先前不知,倒也罢了,如今再呆着等着也不是个事儿……我们现在就走吧,回承乾宫如实禀了皇后娘娘去。”
众女纷纷心有戚戚焉、更有些愤愤然地应了。
众贵女浩浩荡荡一大群,由着各自的侍婢与承乾宫的宫人太监们护送着渐渐走远了,东宫太子屏退四下,面无表情地抬头道:“你还不下来呢?”
裴无洙摸着鼻尖从树上滑下来,低头怂肩,畏畏缩缩地举手发誓道:“这不怪我,要怪全都怪越启。”
越启按着自己的脚踝大呼冤枉,只道撞上今日这场面也不是他想的……
东宫太子冷笑一声,越启霎时便消了音。
东宫太子犹豫着,有些不知道该怎么跟裴无洙解释李妧的事。
好在裴无洙本也记挂着这件事,十分善解人意地率先开了口,希冀道:“哥,你答应过我的,你不会娶李妧,对吧?”
东宫太子微微颔首,沉声断然道:“绝无可能。”
“那就行,”裴无洙松了口气,放心道,“我信你。”
“殿下,”越启倒在地上,学着李妧方才的姿态,矫揉造作道,“臣,臣的脚崴了……”
东宫太子好不容易好了一些的脸色当即复又隐隐发青。
这回裴无洙没忍住,别过头笑得肩膀一阵耸动。
“臣也是柔弱的小男子啊,”越启人来疯,还学李妧学上瘾了,咬着唇给东宫太子和裴无洙暗送秋波,强装柔弱,自行加戏加词,“殿下怎么就不吩咐两个宫人送臣出宫呢……是臣长得不够美么?是臣的眼睛不够大么?”
“越启,”东宫太子面色骤然一冷,寒声警告道,“你要是想一辈子都躺在地上不起来,那你大可以继续在地上赖着了。”
越启撇了撇嘴,按着腿麻溜地站直了,口中则不满地嘟囔道:“我小姑父自己都不在意,殿下你忌讳什么呢……”
“我在意什么?”裴无洙毫无所觉,还一脸莫名地反问道,“你学得挺有意思的啊,我为什么要在意?”
“不是吧?”越启瞪大了双眼,面色古怪道,“小姑父你真没看出来,你那个什么表妹,刚才是在故意学你啊?”
“不是表妹,那是我表姐,李妧,”裴无洙一头雾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道,“她学我什么了?我平时说话是她刚才那样的么……”
裴无洙一想到刚才那场面,把自己的脸代换到地上的李妧身上,不由被震住了,情不自禁抖了抖满身的鸡皮疙瘩。
“倒不是她说话的姿态,”越启随口道,“你那里估计是没看到,我这边位子好,看得正是一清二楚,她方才冲着太子殿下暗送秋波时,故意……”
话到嘴边,一向粗中有细的越启却又突然觉得这话哪里不大对了。
有些事情,真点明了,好像又有点奇怪。
仔细一想还有点叫人怪犯恶心的……
越启干脆含糊了过去,只简洁道:“她长得有点像你,这总没错吧,小姑父。”
“像么?”裴无洙听得稀奇,顺口问身边的东宫太子道,“好像有挺多人说过像的,我母妃也说过,不过我自己倒是没什么感觉……哥你觉得呢?”
越启心中暗道这有什么好问的,但凡长了眼睛的、再见过两人,都能看出其中的血亲关系吧……
然后就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太子殿下缓缓地、缓缓地,但是很坚定地摇了摇头。
裴无洙心中大定,高兴道:“我就说嘛,我自己都没感觉哪里像了。”
“不是吧,”越启比了比自己眼睛的地方,委委屈屈道,“太子殿下您也太偏心了吧,你这是睁着眼睛说瞎话啊……”
“孤并没有发现哪里像了,”东宫太子冷淡地瞟了越启一眼,面无表情道,“当然也有可能是孤从来没仔细看过李家姑娘的长相……记不得她长什么样子了。”
“哦,”裴无洙恍然道,“……这样啊。”
越启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噎了个正着,无言地看了这俩人一眼,悲愤想道:还能这样?
——这都有人信?
——这还真就有人信了……
越启无语凝噎,在心里默默迎风流泪,只叹自己怎么就没有如此好骗的弟弟妹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