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宫太子听得一阵心神激荡。
待反应过来后,低笑着在裴无洙的脸颊、脖颈间蹭了蹭,也同样没有正面回答裴无洙的问题,而是哑着嗓子反问道:“当时在父皇面前,替老三挨那一巴掌时,你疼不疼?”
裴无洙微微出神,认真地在脑海里搜寻半晌,真心实意地回忆道:“疼,疼死了,当时都把我疼懵了……父皇那一下是真没留什么劲儿,我娘为这个对他黑了快半个月的脸,说个什么话都阴阳怪气、含沙射影的。”
东宫太子爱怜地顺势亲了亲裴无洙的侧颊,喃喃道:“下回再有这种事,你直接来找我,别再自己一个人傻乎乎地顶上去了……”
“但我用那一巴掌,帮助你解决了三皇兄那个麻烦,”裴无洙微微出神,感慨万千道,“也还算是挺值得的吧……虽然你多半会觉得不需要,但若能帮到你的话,我这心里,其实还是挺高兴的。”
——虽然三皇子最后那个赴藩盛泽的安稳处理结果,也不全是当时裴无洙在明德殿出面帮他说话的功劳。
但那终究还是在其中种下了一部分不小的善因的。
东宫太子微微一笑,顺着裴无洙的心意轻声夸赞她道:“哥哥的迢迢,聪明又善良,坚强又可靠,帮了哥哥好多好多……迢迢,你不知道,你曾经说与哥哥的那些话,在最阴暗难熬的时候,帮了哥哥多少。”
裴无洙曾经对着东宫太子谆谆善诱地教导道:“哥你记好了,不是你的错千万不能认,没谁生来就该为别人的过错买单的,就算是生身父母也不行。”
也还曾铿锵有力地告诉过东宫太子:“这条命是你自己的,你不想死,谁都不能逼你去死……”
“你一定要好好地活着。”
“我想你活着。”
“我还等着看你做皇帝呢。”
最后那三句话,抵着东宫太子的脊梁,撑着他熬过了初初得知身世真相后最煎熬焚心的那十天。
也让东宫太子在每一次心神迷茫、怅惘得不知道该如何面对前来关怀探望的真宗皇帝时,一遍又一遍地反复坚定树立起了自己的心防。
他总是要对不起一个人的。
他已经不可能让真宗皇帝满意了。
但他绝对不能、不忍、也不想再叫裴无洙对他有分毫的失望了。
即便那时候的东宫太子还不知道:说这话时的裴无洙,其实是在已经提前探知他身世秘辛的前提下,刻意说出来激励他求生图存的。
——或者说,其实隐约心里大概有所察觉,但情感上不愿意接受那个方向的猜测。
但即便是当裴无洙说那些话时什么也不知道,东宫太子也还一厢情愿地拿了那三句来慰藉自己,告诉自己:我不能死,绝不能死……
他不愿再束手就擒、慷慨赴死,不仅仅只是为了挽救裴无洙前世的死局。
更也因为裴无洙的那些话叫东宫太子知道,他这一生,其实还是有人惦念的。
还是有可值得的地方的。
并不完完全全是一个笑话。
相反,如果他屈服于自己的不堪身世的话,才算是彻彻底底地认了那可笑的命运。
“哥哥,”裴无洙靠在东宫太子怀里,俯身听着他胸口沉稳的心跳,闭了闭眼,伸手环住东宫太子的脖颈,低低道,“如果你觉得我说的话有可取之处的话,那你再听我说几句话,好不好?”
东宫太子脸上的笑容微微一僵。
心里隐约有些不太好的预感,其实并不是很想听裴无洙说接下来的话了。
但面上,无论如何,东宫太子还是得微微笑着,从容不迫,纵容宠溺道:“迢迢想与哥哥说什么呢?”
“哥哥,我觉得呢,人还是要更爱自己一点比较好,这样才不容易受到伤害。”
裴无洙从东宫太子怀里坐直了身子,二人四目相对,互相平视。
裴无洙认真而恳切道:“答应我,以后无论发生什么,都要更爱惜自己一点……不要不把自己的性命、身体当回事。”
“无论我们在一起多久、走多远、分开与否,”裴无洙定定地凝望着东宫太子道,“哥哥,你以后都还是能一个人自己好好生活的吧。”
东宫太子彻底地笑不出来了。
“我们才刚刚在一起,”东宫太子状若玩笑地打趣道,“迢迢就提这些分开以后的话……是不是有些太不吉利了。”
——就好像裴无洙在心里早已笃定了他们两个走不远一样。
东宫太子的心情一时阴沉到了极点。
这甚至隐隐比裴无洙直接坦言拒绝他,都还要叫东宫太子更难以接受一些。
——裴无洙拒绝他,东宫太子还可以耐着性子慢慢磨,反正他还有一辈子的时间,熬得起,也爱得起。
但裴无洙要是答应了他之后,却是一边与他虚与委蛇着,又一边暗暗预设、准备好了离开他之后的事情……东宫太子想到这里,眼底波澜翻涌,胸口情绪起伏,再也平静不得。
这简直与判了东宫太子凌迟处死无异。
“如果你不能接受的话,”裴无洙谨慎地审视着东宫太子漆黑如墨的眼眸,按下胸口的心慌意乱,强作平静道,“那我们就连‘刚刚在一起’都不算了。”
东宫太子的脸色彻底阴冷到了极点。
“迢迢,”东宫太子似笑非笑道,“你这是在一边敷衍着孤,一边给自己想着怎么找好退路么?”
“敷衍不敷衍什么的我不知道,我确实,本来就不太能接受得了这个,”裴无洙怔怔出神道,“但是哥哥,我不是在给自己找退路,我是担心你。”
“哥哥,你在我心里,很重要很重要。”裴无洙闭上眼睛,紧紧抱住东宫太子的腰,把自己的脸埋在东宫太子胸前,眼泪无声无息便浸湿了东宫太子的衣襟,直冰得东宫太子身子一下子就紧绷了起来。
“我不知道我们能走多久,但至少在父皇驾崩前,我们都不可能正大光明地在一起,”裴无洙靠在东宫太子胸前喃喃出神道,“父皇现在春秋鼎盛,少说还有十年吧。我们也不能真的犯上作乱行那谋大不逆之事……十年的话,我确实是不肯定到那时候,我们两个还在不在一起了。”
——事实上,真宗皇帝驾崩在原作里是五年半之后……但裴无洙想,既然书里写的是急症,如果可以的话,她还是想把这个日期往后延得更久一些的。
“但不管怎样、不管我们分开与否、不管日后发生了什么,”裴无洙语调平静道,“哥哥,我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不是为了我,只是为了你自己,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