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对视了一会儿。
夏蜜没有任何反应,抱了抱手臂。
他们早就离婚了。
她没有一丝一毫心虚的地方。
半晌,傅廷裕也收回了目光,他平淡地拉开车门,从车上下来。
他绕到车子后面,拉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一些补品和营养品来。
他脸上表情恢复了自然,刚才的戾气一闪而逝,重新变成往日淡漠斯文的样子。
夏蜜看着他手里拎的大包小包,原本想问他为什么会在这,也恍然明白了。
估摸着,是父母在她这里碰了钉子,干脆直接邀请傅廷裕过来——毕竟见面三分情么。
也难怪,母亲还说什么可可想姥姥了,一定让夏蜜回来吃这个饭。
“走吧。”傅廷裕看了她一眼,语气平和:“别让叔叔阿姨等久了。”
夏蜜皱了下眉,“你别误会,他们…一直不知道咱们离婚的原因,所以一直想着让咱们复婚来着。”
傅廷裕说:“我知道。”
他静了几秒,声音低些:“谢谢你。”
夏蜜知道傅廷裕谢什么,原本想说不用谢,他那些龌龊糟心的事儿,她讲出来都觉得恶心,并不是为了维护他的声誉。
话到嘴边,又咽下了。
过去那么久,也懒得再提。
就在这时——
“哎哟,你们终于来啦,等你们好半天了。”夏母站在楼道口,外面灯不好用了,过来接他们了,一遍朝他们招了招手,“快进来快进来,可可都等急了,一直在叫妈妈呢。”
夏蜜听到这句,加快脚步往里走。
傅廷裕拿东西多,夏家是老房子,楼道狭窄逼仄,稍慢了点。
“怎么拿这么多东西呀?”夏母笑呵呵说:“哎哟,其实不用这么多的,人过来就行啦。”
说着要帮傅廷裕拎。
傅廷裕微笑道:“没事的阿姨,不重的,楼道窄,您快先上去吧。”
夏母推脱了几句,往里走去。
夏家的房子很老很老,原本是一整栋老德式别墅,但是后来隔成了一间一间,分成一户一户,加上年久失修,就显得破旧。
一楼很长的一道走廊,住了四五户。
夏蜜家住在一楼最里头,尽头挂着红灯笼,随着风摇晃;
快进门时隔壁邻居出来洗头,看见走在最后西装革履的青年时,眼睛一亮,
“哟,女婿上门啦!”
“咱们蜜蜜真是有福气啊,嫁了个这么好的女婿!又有钱又贴心,等着什么时候也给我们家灵灵介绍一个!”
夏蜜听见女婿两字,眉心猛的一抽,望向夏母。
夏母咳了声,拉开门率先推着夏蜜进去,一边和邻居寒暄着。
门没关好,外面还传来傅廷裕的声音,礼貌而客气,微笑回应着,给足了面子。
约莫几分钟,他们才进来。
大门嘎吱一声关上。
夏蜜看了他们一眼。
夏母讪讪地,“那个,我去厨房看看菜。”
“可可呢?”夏蜜问。
“你爸看着她呢。”夏母喊了一声丈夫,夏父出来比了个嘘,说可可刚才累了,睡着了。
夫妻俩说了几句话,交换了一个目光,走进厨房弄菜。
一时间,客厅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
夏蜜未发一言,也不跟傅廷裕有什么交流,去卫生间仔仔细细洗干净手,来到父母的房间。
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小台灯,小夏可果然睡着了。
夏蜜刚才的不满尽数褪去,满心都是怜爱,帮她温柔地掖了掖被角,也不舍得叫醒她,托着腮看了她一会,帮她拧灭了台灯,关上门往外。
傅廷裕正倚靠在门口等她。
“睡着了,一会再看吧。”
“夏蜜。”傅廷裕静静看了她两秒,往厨房那头往了一眼,深灰色的眼睛在暗沉的光下显得格外深邃,“要不我们谈谈吧。”
“…好。”
家里是一楼,外头连接着一个小院,不大,乱糟糟的,头顶上黑色电线交错而过,也没怎么用心打理,墙角停着以前旧自行车,还有些舍不得扔得老家具,盆栽杂七杂八的。
傅廷裕点了支烟,望着这一切。
他眼神有些恍惚,突然想到了第一次来这里的时候。夏蜜欢天喜地之余,又有点担心和不好意思。
担心他觉得这里破旧,担心他嫌弃自己家里。
“你要谈什么,快点谈。”夏蜜打断了她的思路。
“今天那个男人,是你男朋友?”
傅廷裕单刀直入。
果然还是问了这个。
“和你没关系。”夏蜜调整了一下呼吸,说:“你要是想和我谈这个的话,我就先回去了。”
“怎么没关系?”
傅廷裕扣住了她胳膊,将她往回一带,强迫性转向自己。
“我不同意。”
夏蜜被气笑了,“你不同意?你算什么?哪里有你不同意——”
“就凭我是可可的父亲。”
傅廷裕一字一顿,
“就凭那样男人可能被我的女儿叫爸爸,夏蜜,我不同意。”
他语气彻彻底底冷了下来。
刚才对待她父母那张温和斯文的假脸,也撕了下来。
“你没有不同意的资格。”夏蜜想将他推开,却发现男人手劲大得吓人,她皱起眉,语气透出排斥,“我们已经离婚了,我想跟谁在一起是我的自由,女儿跟了我,就是我的女儿!就算你是她亲生父亲,也没有资格管我将来的事情,明白吗?”
“我说不行,就是不行。”傅廷裕紧紧扣着她的胳膊,没有要放开的意思,垂下眼睛盯着她。
“刚才那个男人,绝对不可以。”
“我觉得很可以!”
夏蜜被激怒了,她厌恶极了他这种态度。
以前就是,根本没有尊重可言,好像她就是他私人的一件物品。
她以为他有所改变。
这一年多里,他们还算和睦,平平淡淡的。
但是没有想到,他还是这样。
“我觉得周远洋非常可以,他年轻,有力气,还踏实,我告诉你,可可也挺喜——”
她话没说完,下颌便被男人两指紧紧钳住,头强迫抬了起来。
突然的疼痛让她说不出话。
傅廷裕望着她,深灰色眼睛里压抑着暴戾的怒意。
夏蜜却一点都不怕了,她眼睛一眨不眨,同样愤怒地回视他,一定要说清楚这句话——“可可也很喜欢他。”
“非常喜欢他!!”
傅廷裕眉心越拧越紧,神色也越来越冷,那只冰冷的手指愈发收紧,
就在夏蜜以为他要做什么时——
那只下颌上的冰凉大手骤然松开了。
夏蜜怔了两秒,有些惊愕抬起眼睫朝他望去,却见傅廷裕已经微侧过脸,转过身去。
月光清冷。
撒在他半边肩膀,看不到他脸上的具体表情。
夏蜜有些莫名其妙。
她鲜少见到过傅廷裕这样,一时呆住。
半晌,傅廷裕很轻地叹了口气,身形也透出些许颓然。
“算了。”
良久,他缓缓开口,神色间平缓下来,
“抱歉,先回去吧。”
这一顿饭吃得还算其乐融融。
傅廷裕不愧在商场浸淫多年,变脸的速度堪称一绝。
从小院子里出来以后,他又成了那个斯文温和又儒雅的青年才俊。
对前妻的父母谦逊有礼,大方尊敬,对女儿也慈爱耐心,体贴入微。
夏蜜有时候都在想,或许只有在她面前,他才会暴露出真正的样子吧。
就连刚开始结婚的时候,温芷一直都觉得傅廷裕是个很好的男人。
饭后,傅廷裕陪着可可玩了会玩具,夏父夏母一同把他送到了门口。
夏蜜并不想去送,她今晚住在这里,去自己的小房间收拾了下带来的东西。
她刚将随身带的护肤品刚收拾好,放到自己桌上,父母就回来了。
“蜜蜜,你跟妈妈说说,你跟小傅,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夏母无奈地看了她一眼,将卧室门关上了。
这次叫小傅过来吃饭,又叫她回来,就是想撮合撮合他们俩,没想到女儿还是一点不领情。
夏母叹了口气,将卧室门关好,坐在女儿的小床上,“正好,这次你也跟妈妈好好说说,你们两个,真的是不可能了吗?一点感情都没有了吗?”
夏蜜这个话题说过很多遍了,嘴唇上都要起茧子,她将桌子收拾好,再次重复,“妈,我们真的不可能了,我对他没有感情了。”
“还有——我们已经离婚了,绝对不可能复婚,您别想了。”夏蜜说到这里,又想到一事儿,
“您也不要再隐瞒下去,也不要跟邻居们说来说去的,好像我们还没离婚一样。”
“为什么不可能啊?”夏母语气高了起来。
“我跟邻居不说,那不也是为了你好嘛。你年纪轻轻的,带个孩子,说你离婚了,那传出去多不好听啊!”
“而且人小傅哪里不好了?咱们整栋楼,是不是就属这个他这个女婿最好了?我说你们离婚,人家说不定以为是你有什么问题!”
“那你随便吧。”
夏蜜知道母亲是为了虚荣心,这个问题上,她也不想再去说。反正早晚会知道的。
“行行行,那我们先不说这个。我们就说说小傅,我刚才送他出门,我问了一下。人家小傅说——”
“他其实对你,对可可,都是很有感情的。”
夏蜜听到这里,眉头皱了起来。
“你居然去问他——”她简直不可思议。
“蜜蜜。”夏母打断了她的话。
她站了起来,握住了女儿的手。
“妈妈知道不该问,但是你听妈妈说。”
“小傅真的不错,而且你们俩已经有孩子了,对吧。都已经有孩子了。婚姻,说白了它其实就是那么一回事,你现在错过了他,又带着孩子,很难再找更好的了。”
那一瞬间,夏蜜脑海里浮现过周远洋的身影。
“那我就不找呗,我自己带孩子。”
“一个人带孩子很辛苦,蜜蜜。”夏母语重心长说:“你现在感受不出来,是因为我跟你爸还年轻,还能帮你带带,孩子至少还有十多年才能长大呢,我跟你爸身体是一天不如一天了,到时候你怎么办?”
“有些苦,你现在可能感受不到,你还太年轻。等你孩子稍大点,青春期了,你又要上班,又要管她学习,还要照顾我们,还有很多很多生活上的那种小事情,你一个人,怎么撑?”
“说句再不好听的,如果我和你爸有了什么病,你那点工资,能养活得了孩子吗?”
夏蜜:“……”
“小傅的事儿,妈妈也猜到了。可现在你们这社会,哪个男人不会这样?”
“他那个工作,应酬交际也是少不了的,他又有钱又有势,你嫁给他的时候应该也知道。”
“我不知道。”夏蜜扭头说。
“你心里应该是知道的。”
夏母叹了口气,说:“不过这些都不重要了。”
“重要的是,离婚这事儿其实也挺看人品的,这点来说,他对你至少是有责任心的,有责任心就够了。两个人一块儿,是夫妻,也可能是搭档,帮一把是一把的,生活就是这么回事。”
夏母拍了拍女儿的手,“行了,蜜蜜,你再好好考虑考虑,早点睡吧。”
“妈。”
夏蜜叫住了她。
“难道你跟爸,也是这样吗?”
“搭档,不是夫妻?”
夏母笑了笑。
“我跟你爸一开始不是,现在嘛,也不是。”
夏蜜没听出来其中的意思来,“就是么,你们自己感情好,却让我搭伙过日子。”
“老了感情都会好的。”夏母没多说,转身出去了,“快睡吧,可可我跟你爸看着,你好好睡一觉。”
夏母知道她单独带孩子时,晚上总是睡不好的。
夏蜜关好房门,坐在了床边。
她掏出了手机。
看见了好几条短信。
她睫毛颤了颤,点开。
都是周远洋的。
她今天吃饭一直也没注意看手机。
一条是问她到家了没,一条是问她在干嘛,还有一条是问怎么不回复他。
夏蜜心里有些乱,想回复他,但是想来想去,又删掉了,草草回了个,[没看见,睡了。]
便放下手机,直接将手机关机充电了。
翌日。
盛世华庭,一栋白色的现代别墅内。
“傅爷。”
“这是您让我找的资料。”
“周远洋,二十三岁,海市州下面的州海区人,父母健在,家里有个姐姐。毕业于州海体育学院,体育教育专业,现在失业。租住在西村路十八号。”
傅廷裕慵懒地倚靠在沙发上,一边闲散地翻着手里的财经报纸,一边淡淡听着。
和他猜测得差不多。
——穷,没钱,没工作,住在城中村。
这种人。
傅廷裕心里冷笑一声,脸上没有丝毫变化。
“曾获得过市运动会田径组百米预赛第一名,决赛第二名。”
“还参加过2017年省运会,获得省第一名。”
周特助说到这里,停顿了一下。
傅廷裕抬眸瞟了眼,“怎么?”
“但是由于赛后被查出服用兴奋剂,取消了其参赛成绩,比赛资格。“
傅廷裕握着报纸的手顿了顿。
周特助舔了舔唇,心道夫人怎么会看上这么个人,他小心翼翼瞟了眼傅廷裕,发现他的脸色还算平静,眼角眉梢有些细微的冷意。
“傅爷,我这里核实了下,他确实是州海体育学院毕业的,但是没有拿到学位证书,只有张毕业证。”
周特助往下看,越说越犹豫,“咳,还有…”
“还有什么?”
“傅爷,您还是自己看吧。”
周特助将手下人搜的资料递了过来。
傅廷裕接过来,看了看,眉梢越挑越高。
几秒后,他将那两张薄薄的纸丢在了桌上,薄薄的唇勾起一个嘲讽的弧度,
“有点意思。”
“傅爷,您说夫人不会是遇见…”
“行了,你下去吧。”傅廷裕摆摆手,打断了他。
“是。”
周特助微微颔首。
“等等。”
周特助停下。
“找人跟着那小子,确保别出什么事儿。”
“是。”周特助恭敬退下了。
傅廷裕又看了看资料,嗤笑一声,眼底泄露出几分嫌恶,继续拿起报纸看起来了。
时间很快。
五月份最后几天转瞬即逝。
六月一日是儿童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