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桶中的水冒着热气,雯萝一边揉着被绳子勒地发红的手腕,一边皱眉。
“真娇气。”赢凌勾勾唇。
雯萝瞪了他一眼。
“要药膏吗一个问题。”赢凌问。
雯萝惊叹,“你真是奸商啊,什么都要问问题”
“比起天书在毛国的扶风城的朱雀大街的三十二号来说,你更奸吧。”赢凌叹息,“请问,我什么时候才能知道答案”
雯萝轻笑,“我有一点不懂,你就算知道天书在哪有什么用你看得懂吗”
赢凌也笑,“你和墨家钜子,哪个人懂得天书的文字”
“这算问题吗”雯萝指着热气腾腾的木桶,“来换我独自洗澡的机会”
“算。”赢凌点头。
“钜子懂天书文字。”她很肯定地回答,“所以说,你应该去绑他啊。”
“绑你也可以。”赢凌毫不在意站起来朝门边走去,“一边洗一边跟我说话,如果我发现说话声音停了,我就进来。”
雯萝无语,太谨慎了吧。
见门重新关上,她没有立刻动,而是又观察了一会儿才慢慢地把衣袖中,以及腰带里的白色石块掏出来搁入水中。
这是硝石。
赢凌掳走的是她从毛地带来的马车,车里搁着一些硝石,都是苏棠准备给他阿父的。因为事出突然,被一路带了过来。
硝石浸入水中,冒出许多气泡。虽然这么点硝石不能使水变成冰。但是却可以使水立刻变得冰冷。
她解开衣服整个人泡进去。一路上的颠簸,猛地进入冰水中,浑身皮肤都在刺痛。她吸了一口气,干脆整个人浸入水中。
等再钻出来时,已经冷得人浑身打颤。
她不能去秦国。如果去了,就算是墨染流也无法把她捞出来。秦国可不像毛国是有边角大。赢凌绝对有办法把她关在任何人都无法到达的地方。
所以她现在只能想办法拖延时间,尽可能地延长到达去秦地的时间。
但是,现在正在盛暑,可不那么容易生病。
但愿这具娇气的身子争点气,在冰水里多泡一会儿,明天好生病发热。现在在晋国,离秦地还有一大段距离,估计就算赢凌再不在乎,也会给她延医
。不然他就准备就地给她安葬吧。
等泡到骨头缝都打颤的时候,她终于出来了。擦干身子,穿上衣服,她又拿起头钗,用上面尖尖的锥子在床腿上刻上了一个简体字,萝。
赢凌十分谨慎,刚才还检查了一下她身上的饰品,看有没减少什么。想来是怕她丢在哪里当做记号。所以只能在不起眼的地方刻上字迹了。
赢凌进来的时候,她已经把冻得毫无血色的嘴唇咬得红红的,所以唇红肤白,湿漉漉的长发一泻而下,让赢凌的呼吸有点紧。
他若有所思盯着她的背影一会儿,出去吩咐人把桶抬走。
邸店的人用水桶将大木桶排空,用干净的布子擦干净地,出了门才纳闷,怎么拉进去的水那么热,出来就冰冷呢就算把水洗凉,也不该是这样的刺骨吧
雯萝一边用大块的布巾把头发绞得半干,一边对赢凌道,“殿下睡床,我睡地。”地板怎么说也比床要凉,希望可以加持力量,让她彻底病到起不来才好。
赢凌勾勾唇,“姬候不必客气,你是我请到秦国的客人,尊贵无比。何况,我也怕你身子受不住,再生病了,拖到救兵赶到怎么办”
雯萝心下一沉,担心他看出来什么,只好爬到床上去,想了想,“被子给殿下吧。”要加持能量来时就觉得天很阴沉,希望今天晚上下大暴雨,冷冷的。
赢凌走到床边看着她,脸上挂着一丝兴味,“姬候应该恨我才对啊,怎么倒关心起我了”
雯萝很认真地看着他,声音软糯,“冤冤相报何时了。殿下就当我以德报怨吧。谁让我倒霉呢,被殿下抓着。希望到秦地之前我都能活得好好的。所以,这也算是在讨好殿下呢。”
赢凌眼中闪过一丝好笑,伸手去拿被褥。毕竟他也不想睡在冰冷的地板上,有床被子还能垫一垫。何况大夏天的,想来她也没法盖被子,所以做顺水人情。
雯萝见他微微倾过来身体拿被,一股陌生的气息一下子袭来。这不同于钜子,钜子的气息总是很温和。他虽然老喜欢以各种名目抓她的手,但是她一点也不讨厌。
但是赢凌
她两脚顿时乱蹬,把那床被子踹下床,“给你了。”
赢凌“”
“看来还是很讨厌我啊。”他勾勾嘴角,还不在意地捡起被褥扑在地上。接着熄灭案几上唯一的一盏省油灯,嘴里笑道,“姬候,你们毛国的东西真稀奇。这盏灯在我们秦地,几乎每家每户都有。就连我父王案上也有一盏。”
雯萝躺下,盯着黑乎乎的天花板委屈道,“所以你更应该绑墨染流啊,这是他弄出来的。我一个废物君主,完全依靠他的庇护,什么都不会啊。”
“那天罚呢”黑暗中传来赢凌的声音,即使有黑暗地掩护,看不见神情,也能感觉到他心中的渴望。
“钜子啊,墨家机关术天下第一,他都能让木鸟飞起来,还有什么不可能”她嗓音中的委屈更大了,“天可怜见,我一个姑娘家,做得出来那种神物吗”
赢凌低笑一声,“看来,是我抓错了”
“自然。”
“天书总该是姬候家传的吧如果没有这样东西,就算墨家钜子再拥有巧夺天工的技法,也做不出来。”
提起这个,雯萝更理直气壮,“天罚那几页不是都被你们秦国集齐了吗还抓我做什么这个时候,你应该想办法绑了墨染流,因为他懂天书文字啊。”
“说来也奇怪,”赢凌看向床上那个人,“既然姬候一无是处,墨家钜子为何这么忠诚地效忠于你呢”
雯萝怔了一下,脑海中浮现出那张俊美的脸,无论什么事情,都温和地答应她。什么都办的尽善尽美。仿若无所不能。
“姬候怎么不回答了”
雯萝转过身,在黑暗中找到那张讨厌的脸,红唇弯一弯,“回答太多,我怕殿下明日没有可以要挟我的事情了。从我沐浴完后,殿下进来,我一共回答了殿下六个问题。”
很明显感觉到黑暗中那个人呼吸一窒,接着又是低低地笑,“姬候真聪明。看来以后与姬候说话得小心了。”
雯萝没有再理会他,侧过身将背部对着他,阖眼上睡了。
到了半夜果然下起了大暴雨。雨水打着窗棂,将习习冷风送进来,清晨第一缕光线照进来的时候,赢凌倏地睁开双眼,看向床上那个缩成一团的少女,沉声道,“姬候,天亮了,我们还得赶路。”
等了一会儿,床上那人动都
不动。
赢凌冷笑,走过去扒拉了一下雯萝,雯萝被他拔得平躺过来,小脸通红,紧紧蹙着细眉,嘴唇惨白无色,像朵凋零的花。
他猛地皱眉,俯身去摸她的额头,温热的手心被烫地微微一动。“姬候”他又唤道。但是少女被烧得头昏脑涨,小嘴一张一合,声音软糯地像夏日的凉糕,“谁是,姬候爸妈都管我叫阿萝。”
赢凌冷漠地眸子显出一些柔和,雯萝一路上和他斗智斗勇,嘴舌尖利,直到现在才露出小女儿态,“怎么就病了呢”下一瞬他身体猛地僵住,因为对方一把抱住他的手背,在脸上蹭了蹭,软糯道,“凉凉的。”
赢凌少时就被送进谷中求学,身边皆是男子,对男女之情丝毫不在意。回到秦国,因为忙社稷,对宫中的美人更是一点念头也没有。
有一次半夜,他睡得正香,突然摸到一截水蛇腰,顿时睡意全无,坐起来冷冷看着那名胆大的女子。
女子掀开被子,春光乍泄,含羞带怯地唤着“殿下。”
他神色更冷,抽出枕下藏着的匕首,一下就捅入了那白腻的身体中。那名女子临死前错愕的目光,只让他对女人更加提不起兴趣。连挣扎都没有,真是柔弱的废物。
思绪又被烫得通红的小脸贴上来打散,明明他该毫无犹豫地抽出手,但是为什么却根本不想动呢
“钜子”少女颤颤地吐出两个音,赢凌身形一顿,立刻毫不犹豫抽出手,下一瞬就往红苹果一般的脸上拧了一把,直把她拧得呜咽出声,眼角沁出泪来。
“揉。”她迷迷糊糊道。
“不是喊钜子吗找他揉啊。”赢凌嗓音泠泠,似乎有些不解气又伸手去拧,少女猛地睁开眼,目光清冷地看着他伸过去的手。
“殿下要做什么”雯萝喉咙沙哑,就像绵绵的白砂糖。
赢凌把手缩回去,一向淡定的神情有了一些不自然,“你生病了,我来确认一下。”下一瞬,他就在对方眼中捕捉到一丝惊喜,快得差点抓不住。
雯萝闭上眼,头感到更昏沉,刚想缓一下力气,就听到耳畔扑来暖暖的呼吸,“阿萝,你是故意生病的吧怎么办到的”
她心里惊怒交加,以为被看破了,同时
又恼火对方唤她阿萝。强撑着睁开双目,冷冷睇过去一眼,“不许这么唤我。还有,我生病大概是拜你所赐,一路受尽惊吓,又饿又渴,自然身体吃不消。”
她以为自己是带着君主的威严睇过去这眼的,殊不知落在赢凌眼里,却像一头故作凶狠的小兽。
赢凌勾勾唇,似笑非笑道,“是你让我唤你阿萝的。”
雯萝用手抵住额头,觉得里面疼得厉害,嗓音带了一丝不耐烦,“不许叫,阿萝不是你叫的,殿下还唤我姬候就好。”
赢凌目光倏地冷下来,语气中夹带着一丝没有察觉的嫉妒,“真是用人朝前不用人朝后,墨家钜子可以唤你阿萝吧。”
“钜子他唤我翁主。”提起墨染流,雯萝嗓音软了下来,让赢凌没来由地涌起一股火气。
他把这股火气归结于,起了个大早,却不能赶路。
坐在矮床上,目光一下子触到床脚。神色一凝,他凑过去仔细看,瞬间目光变得狠厉。
回身想要一把揪住少女的头发扯到地上,手刚伸过去,对上小鹿眸子里的恐慌,手就不由自主轻轻落在少女的头顶。柔软的发丝像缎子一样滑,他摸了摸,垂下眼眸,对陌生的自己产生了怀疑。
没见过生病的人吗
“你又要做什么”雯萝颤巍巍地在他手掌下问。
赢凌不说话,只一下一下摸着她柔软的头发,同时心里梳理着陌生的情绪。
雯萝不愿意他碰她,强忍着头疼用力把他手推开,“殿下自重。”
赢凌停下来,微眯了眯眼,若是按照以前的手段,雯萝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但是这次他强行按下心头的愠怒,站起身打开门唤店家去请医者。
再次回到床前,看着那个娇娇软软的少女,嗓音里就带着不易察觉的柔和,“你别怕,许是暑热,请来医者给你瞧瞧,就会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