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烧成灰也能认出来吧,熊耳心想,不由自主地跟骊姬保持一点距离,万一一会儿王兄暴走,可不能让血溅到他身上。
墨染流浑身上下,散发着让人不寒而栗的压抑和冷意。狭长的眼眸轻眯着,似乎里面酝酿着无尽的血色。
“你还敢来”
骊姬似乎在给自己鼓劲,抬了几次眸,最后终于抬了起来,但是在瞥见墨染流的一刹那,还是错开目光,盯着对方的靴子,“对,我敢来。”
“不怕死”墨染流缓慢道,嗓音沉沉,眉眼之中一点温度都找不到。
骊姬听到这句话,微微颤抖了一下,鼓起勇气道,“我,我来是想问你,纵然我有千般错,但是对你,我自问尽了全力来抚养你。我为你扫清所有障碍,我”
“难道不是为了你自己你不能生育,一个没有子嗣的女人,君王死后,也很难善终。”墨染流冷冰冰道。
“就算是为了我自己,但是你难道就没有好处吗”骊姬终于敢直视墨染流,她喊完这句,突然觉得自己的腿不抖了。对啊,为什么要抖,她没有错,纵然有错,她也抚养了他一场。
“还给你了,你处心积虑的一切我都不想要。因为它们本来就不是你的。”墨染流淡淡道。
“为什么不是我的就因为王后是你阿母吗”骊姬眼眶通红。
“她对你不够好吗”墨染流继续淡淡道。
骊姬冷笑,“她若对我好,就该主动把我迎进宫。让我与她一起服侍大王。”
“无耻。”墨染流简直不想多看她一眼。
“你不懂,”骊姬昂起头,“在这个男人
为尊的天下,女人活着就是一件无比艰难的事。大王是楚国最高贵的男子,我想站在他身边,和他一起成为最高贵的人。谁挡了我的路,谁就该死。”
“所以你杀了她”墨染流眸光从清冷变得沉郁。
骊姬听到这句话,突然想起了自己来干什么,稍稍理智了一点,“阿染,我很后悔,我不该杀阿姊。”
“原本,我应该在亲生母亲的照料下长大,”墨染流像是回想什么,“我记得她的脸,她的手很温暖。”
“我的手也很温暖,你记得吗你小时的衣裳都是我亲手缝制的。我哄着你睡觉,阿染。”
“你杀了很多人,”墨染流继续道,“阿母、她的婢女、刘宫人、李姬、陈姬、乐姬、张嫔、王世妇太多了,数不过来。”他嗓音里的情感越来越淡漠。
“除了阿姊,其他人都是为你除的。不除掉她们,你就坐不上储君的位置。”骊姬小心翼翼道。
熊耳发出一声嘲弄的笑,“王兄自小就与常人不同,帝星转世,父王早早就定下储君位置,何至用你来为他清理道路你都是为了自己。”
“不是,”骊姬激烈反驳,她朝向墨染流,“阿染,不是这样的,我都是为了你。”
“那么阿婆呢你杀她也是为了我”墨染流黝黑的眸子看向她,缓慢道,“我阿母走后,她是唯一贴身照顾我的人。你杀掉她,也是为了我吗”
雯萝微微一震,想起她给墨染流剥栗子的那天,他很怅然地说,阿婆也经常为他剥栗子,阿婆死后,他就再没吃过栗子。
他当时眸光里充满深深的怀念,那个人一定对他很重要吧。
“她她我也很后悔。”骊姬不敢瞧墨染流,她杀掉他生命中很多个重要的人,目的就是让他只有自己,只听自己的话。
“小时候,只要我对谁好一点,谁就会消失在宫里。哪怕对方只是个小小的宫女。”墨染流继续道。
熊耳浑身一凛,王兄自小对他忽冷忽热,现在想起来,似乎每次他冷言冷语对他的时候,都有骊姬在身旁。那时王兄太幼小了,骊姬却身为王后,年轻貌美,得到父王盛宠。
“她们,她们都不是真心为你。”骊姬含糊道,她抬起脸,表情
极可怜道,“阿染,你原谅我吧。看在我抚养你那么多年,你小时掉入冰湖中,若不是为了救你,我也不会一直没有生育。我就是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啊。”
“你,你喜欢这个女子吧”她回头指着雯萝道,“我与你父王说,允你娶她为妻。不让他乱给你塞美人,好不好”
雯萝没想到对方会突然提到自己,而且可叹又好笑。
“我是毛国的君主。”她出声让对方醒醒,“只有我挑男子的份,没有男子挑我的道理。”
骊姬神情变得倨傲,看了雯萝一眼,“果然是蛮荒小国,一点女子的样子都没有。阿染,”她回头道,“你回楚国吧,回去拿回储君的位置。楚国地大物博,难道没有你施展的地方吗楚国女子贤淑,我已为你选好一等一的美人。”
雯萝越发觉得好笑,本来因为楚国是墨染流的故乡,还想着若是楚国真危在旦夕,她就帮一把。但是她现在十分想给赢凌去信,赞他做得好。
“你当我是死的”熊耳在一旁凉凉道,还拿回储君的位置
骊姬看都不看他一眼,废物也好意思说话,若不是熊染放弃储君的位置,哪能轮到他走了狗屎运的家伙。她抬头恳切道,“阿染,回去吧,你父王需要你,楚国也需要你。”
墨染流嗓音里毫无感情,“我已不是楚国人。从楚王袒护你的那刻起,楚国就与我再没关系。”
“那日你也发泄了,斩掉我许多人,就连王公大臣也没放过,因为你,我很长时间都对后宫束手无策。”
“我最想杀的人是你。”墨染流睨视着她,半响很痛苦地闭上眼睛,“你走吧,楚国给予我的,我都没拿走,包括姓,你的养恩、救命之恩与杀母之仇相抵。我十分想杀死你,我也深恨我自己。”
“阿染,”骊姬还在唤,“阿染回楚国吧。”你不回,我不就永远是庶人了吗
墨染流倏地睁开了眼睛,幽深的眼眸盯着她,眸光猩红。他缓慢拔出剑,指着骊姬,“你真以为我不会杀你”
“你养恩未报,还有救命之恩,你杀我,世人也不会放过你。”骊姬颤抖着,嘴硬道,“无论你如何抛弃你的姓氏,钻到什么角落,你也是不忠不
义之徒。”
墨染流充耳不闻,他一直活在痛苦中。明明杀母的人就在面前,他却因为各种原因不能杀死她。那夜楚宫之中,楚王斥责他没有帝王的胸襟,不过是一个生育工具,也值得如此失态。
可是他记得她的脸,他记得她温柔地捧着他喊他阿染。骊姬明明害死他的阿母,楚国的律法为什么不能裁决她
他知道,忍下去,成为楚王就什么都有了。但是他看到搂着骊姬的那个男人,觉得特别恶心。楚宫的一切都让他觉得恶心。他没办法再忍,没办法再叫那个男人父王。
那一夜他扔掉了储君的头衔,无数人劝阻他,他也不记得自己做了什么,只记得楚宫处处是尖叫和鲜血。
他叛出了楚国。第二日,楚王就下旨废太子。出国上下都在指责他,说他不配做储君,妇人之仁。
他特别不明白,一个人哪怕对你有天大的恩德,杀死你的阿母,你最亲的阿婆,那个人也不该死吗
剑尖捅进了骊姬身体里一点,骊姬痛的打颤,不断道,“你杀啊,你这个没有良心的人,杀了我,世人都会辱骂你。谁都可以杀死我,唯独你不成。”
墨染流的手也在颤,他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眼前一片静谧。平时强大的意志力,在这一刻崩断,让他沮丧至极,觉得自己宛如一个废人,他甚至思考不清,自己需要做什么。杀母之仇与养恩交织在一起,一直禁锢着他。
骊姬的嘲笑声更甚,她觉得自己赢了。
然而下一刻,她眼睛猛地睁大,不敢相信地看着自己胸膛穿过的剑。
身后传来一个声音,“他不可以,我可以。”
雯萝平静地抽出剑。
骊姬捂着伤口,蹒跚着回头看她,伸手指着,“你”但是流逝的生命,也只能支撑她说完这一个字,就倒下了。
雯萝扔掉剑,搂住墨染流的腰肢,轻声唤,“阿染醒一醒。”
随着她一声声地呼唤,墨染流面前的迷雾散尽,眸色渐渐清明,他低头看着眼眶微红,满脸担心的雯萝。轻轻回抱住她,久久不言语。
就在雯萝感觉都过了一个世纪之长时,听到他轻声问,“怕不怕”
雯萝疑惑地抬起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死
去的骊姬,这才想起自己杀掉一个人。她用力闭了闭眼,这才开始微微发颤。
“抱歉,”墨染流用力拥紧她,“以后不会再这样了。”再不会让你的手,染上任何人的血。
熊耳派人将骊姬送回楚国去。
看着潦草被人搬上犊车的骊姬,雯萝道,“就这么一路拉回去吗”
“这不是冬天嘛。”熊耳道,他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墨染流,骊姬死了,他这位王兄的心病应该彻底没有了吧
只可惜,只要父王活一天,他仍不会原谅楚国。
墨染流看着远去的犊车,感觉自己的前半生彻底结束。他牵起雯萝的手,“你不是说要去看剧院排的新戏吗”
“你陪我去”雯萝戏谑地看着他。她知道他不太喜欢夷光。
“我陪你,”墨染流一向清冷的眸子里,只有无尽的温柔,“无论你去哪里,我都陪着你。”
“那敢情好啊,我想去的地方可多呢,我还想周游列国呢。”雯萝笑盈盈道。
“列国”墨染流微微皱眉,“不想去,我去过的地方太多了,如今只想在毛国待着。”
“那我自己去。”雯萝依然笑盈盈。
墨染流勾起唇角,“那先把正事办了。”
“办什么”
“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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