覃家离私塾很近,不过自那天在里正家见过,不悔就再也没遇到过卫和弦。
只见这位卫先生正从一户人家出来,后面有对夫妇带着孩子送他,他轻言细语地让他们回去,神色很是温和,一点没有读书人面对庄稼人的心高气傲,让人很有好感。
等到那家人感恩戴德地往回走,卫和弦才彻底转身,转眼就看到了不悔,他不由一愣。
这是两人的第二次见面,卫和弦不知怎的,心脏就狠狠一跳,有股汹涌的热流在血液中缓缓流动,使得灵魂仿佛也发出了一声叹息,带出了奇异的颤栗感,让他有些不知所措,又有种隐秘的愉悦。
卫和弦向来聪明过人,他知道自己现在有些怪异,心中转过好些念头,面上却始终保持着温文尔雅的神色,他微笑着跟不悔打招呼,“覃娘子。”
他知道她姓覃,曾是秀才家的小娘子,嫁给闵家三郎后不久父亲就去世了,不到一年闵三郎也走了,她成了孤女和寡妇,又脱离了闵家自立女户,还跟着季大夫学医,想要做医女。
闵家村的人对她褒贬不一,很多都是拿她当笑话看,卫和弦耳聪目明,不经意间关于她的事就听了不少,心中并无波澜,他总觉得,在那些人口中的她,都不是他所见的那个她。
直到今日再见,他恍然觉得,自己想得没错,她和所有人都不一样,但若要说哪里不一样,他又说不出来,只是近乎固执地那么认为着。
出于某种隐秘的心思,他叫她覃娘子。
不悔也没觉得这称呼有什么不对,她如今是女户,不是寡妇,是能被成为娘子的。
她对着卫和弦略略颌首,“卫先生好。”
如今的世道,先生是尊称,卫和弦身为闵家村唯一的私塾先生,虽然他还很年轻,但村子里的男女老少都叫他先生,对他十分尊崇。
卫和弦笑了笑,“覃娘子是从季大夫那儿回来”
不悔知道他名声和善,对谁都一副好脾气,村子里几乎每个人都喜欢他,季大夫见了他几次就夸了他几次,可谓情商高的典范,会和她搭话她也不惊讶,即使他明知故问,她也道,“是啊,那卫先生是来家访吗”
两人说着话,就不自觉走到了一起,卫和弦比不悔高了大半个头,他看着瘦,肩膀却很宽,近看有种简洁的力量感,有他在一旁走着,无形中就给人一种安全感。
不悔不怕走夜路,不过有人在一边,感觉很不一样。
卫和弦似乎心情很好,含笑道,“这个孩子今天在私塾里和另一个孩子打了架,是很小的缘由,不过两个孩子都受了点伤,我说了一番道理让两人化干戈为玉帛,又觉得若是他们两人回家被大人责打,可能就成了仇,我便跑了这一趟,所幸两家都愿意听我一劝,两个孩子都说以后不会再这样了。”
不悔挑眉,想不到卫和弦竟然能注意到孩子的心理教育,他有这份心,就与某些只会之乎者也的酸儒一个天一个地了。
也难怪闵家村的孩子都喜欢他,大人也都对他处处称赞,他真的是个很温柔的人。
不悔道,“卫先生,你想得真的很周到。”
卫和弦偏头看了她一眼,入目的侧脸很秀气,她面上的表情淡淡的,就算是说好话,也没做出在说好话的姿态,也不看他,仿佛只是随口一夸,然而不知怎的,卫和弦却因为她这句话,有了种满足感。
“覃娘子过誉了,我其实有幸见过覃先生一面,论教书育人,我不及他十分之一。”卫和弦道。
他会提到覃父,让不悔有些惊讶,她看向卫和弦,疑惑道,“你见过我爹”
卫和弦点了点头,像是回忆起了什么,“覃先生多年前曾去过绕城的杏花诗会,翩然自得的身姿我现在都还记得,还与他交谈了一番,十分想被指导一二,可惜自那一别,覃先生就再没去过绕城,如今我来了这里,却再也无缘得见覃先生了。”
覃酒的记忆中没有这些事,不悔无法分辨卫和弦所说是真是假,只是看着他真挚的表情,她觉得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有关于覃父,覃酒只记得终日笼罩在他身上的药味,和那双骨节分明的大手,会将女儿抱在怀里,读书给她听,还亲手教她写字,那是一段段很美好的回忆,只是后来覃父昏睡的时间越来越长,覃酒也长大了,再不会被父亲抱在怀里,到了后来,那股药味彻底远离了她。
如今听卫和弦提起覃父,不悔有着覃酒的记忆,虽无那种孺慕之情,但是随着卫和弦的寥寥数语,她还是能想起记忆深处的那个说话就咳嗽不停的男人,他年轻之时,该是何等风采啊
见不悔不说话,眉间凝然,卫和弦以为自己提到覃父勾起了她的伤心,有些懊恼道,“覃娘子,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