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越站的位置并不合适,正门的侧面,屋檐很浅,他站在那里即使是尽力的往里面站,右边的肩膀还是难逃被檐水打湿的厄运。
其实还可以再往里走一些的,可不知怎的,他站在那里没有动。
看着一滴一滴的水落下来,又在青石地面上碎裂开。粉身碎骨,也不过如此吧?
屋内是短暂的沉默,里面的两人刚开始谁都没有先开口,又或许是因为他距他们有些远,又有雨声干扰,谈话并没有听的很真切。
一会儿隐隐约约的声音传来,她说:
……“三年前,刚到学校就出了点事故,导致忘掉了很多事情,最近才慢慢的想起来。”
……“我结婚了,和别人结婚了,怕被爸妈骂,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你。”
……“生活很不错,我丈夫……他很爱我,我们是去年结婚的。”
她说话的声音低低的,语句之间是恰到好处的停顿,可是每一个字,却又像是带着魔力。
许晋柏说了什么,严越没听清,但言商的一字一句,却都灌入到他的耳中。
他勾了勾唇,这女人撒谎,原来都是不用打草稿的。
严越回头去看,两人坐的都有些僵硬,许晋柏是背对着他的,他看不清他脸上的表情。可却把言商脸上的表情看个分明。
她坐的笔直,脸上的表情有些严肃,又满满都是愧疚。
是的,是愧疚。言商努力的找着借口,把三年的不归说成是自己移情别恋,怕父母不同意,又没法面对之前相爱的未婚夫。她用愧疚的表情掩盖着自己的痛苦,不舍,还有贪恋。
许晋柏看着她,久久没说出一句话。平时凌厉风行,平时冷静自持,可终究是没人告诉他,应该怎么去处理这样的事。
七八年的职业生涯没教过他,一向敬重的言教授也没教过他。没人教会他面对一个爱上别人,又悄悄嫁给别人的女朋友,该采取什么样的态度。他以为她不在了,心如刀割的过了三年行尸走肉一般的生活。
可她回来了,却说,自己出了点事故,忘记了,又说之后就嫁给了别人,不知怎么面对,所以一直不露面。
现在的情绪应该是愤恨的,或者是生气,斥责她的背叛,斥责她做事的幼稚。斥责她回来了却迟迟不出现的绝情。
可看着面前的女人,他记得,离开的时候还是一个大学刚毕业的姑娘,现在却已经为人妻。许晋柏沉默了,只是手里的茶杯抓起又放下,又复拿起。
茶,有点苦。苦的心里有些发麻,他又看向了她。
好半晌,他艰难开口,声音低低的。
“小商,回去看看教授和阿姨吧,他们很想你。”
言商愣在那里,看着他,目光有些空洞。视线所及处,那个站在门口的身影,也是一个模糊的映像,却清晰的提醒着她:管好你自己!
紧握着手,捏的自己都在轻微颤抖,又怕许晋柏看出异样来,她把手藏在桌子底下,紧紧的抓住衣摆。
她站起来,走到许晋柏的面前,正要路过,却又回头。她脚步不受控制的往回挪了几步,在他面前站定,深深的鞠了一躬。
“对不起。”她说,带着些颤音。
对不起,一切也只剩下“对不起”这三个字可以说了。
原来再深刻的感情,到最后也会变成两个人的相欠?一个人道歉,一个人选择原谅或不原谅。
许晋柏没有起身,也没有任何的反应,他的目光始终注视着那个杯子,茶已经被他喝空了。他的眉目,他的表情,他紧抿着的唇。言商想要记得更牢一些。
这个她飞蛾扑火般爱过的男人,这个她的信仰。
起身,再没有任何犹豫的向门口走去,严越等在那里。今天的他,出乎意料的平静。满身的阴寒没有了,狂狷的神情也没有了,站在门口,身体欣长。如果不是了解他刻到骨子里的残酷,会认为他是一个谦谦君子。
严越看着她慢慢走过来,在她走近的时候,很自然的伸手揽过她,动作亲昵熟练的就像是做过无数遍。
一滴雨落在脸上,言商才发现,原来天是一直下着雨的,倒也不大,夏天难得的绵绵细雨。
她被他揽在怀里,好让她少受一点雨淋,这样贴心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做给谁看的。更大程度上,是做给还在茶楼里的许晋柏看的。
可是,里面的人,始终没有回头看一眼。他只是沉默着,沉默半晌,又倒了一杯茶,就喝酒一般的一饮而尽。
局里又有电话进来,他比逃命之徒还要奔波,可心里又在想:没什么关系的,这有什么关系呢?她只要平安的活着就好。
何况当初自己也说过:“如果你对我,是年少的迷恋,等有一天发现这种迷恋淡了,或者没有了,你告诉我一声就好。”
言商把头深深的埋进臂弯,好一会儿,她的双肩抖动。严越知道她是在哭,这种悲伤的气氛,在车内就像他的尼古丁一样,会蔓延。
“很难受?”严越伸出的手,悬在半空又收了回来,他问,底气十足。
她只是缩在那里,像一只小兽,不愿叫他看见她狼狈痛苦的一面,这或许会叫他更加满意。
“难受,为什么还要来和他说这些?”他又问。
甚至忘了,就是他逼迫的啊!或者是没忘,依照言商以前的性子,她怎么可能轻易妥协,肯定会想法设法的对抗到底,坚决不来见这一面。
如果她坚决不来,严越想,他也是没有丝毫办法的。
言商抬起头,脸上已经没有泪水,眼睛却红的和兔子一样,就那么看着他,看的严越心里一阵发紧。
她说:“因为,人不是光靠爱情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