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融融,黝黑的天幕上缀着几颗微瑟闪动的行星,军营之地燃着篝火,照得城北通亮。
火光映照的白账之内,侧椅上正坐着位身形微胖,长相有些喜庆的老头儿。
皋月的夜晚虫鸣不断,此起彼伏地聒噪声,伴着账外火焰燃烧噼啪声,惹得座中的不惑之年的老者心生燥意。
云真庆面上已染了层薄汗,细细密密的汗珠覆在颊上让本就因圆润而显得光滑白暂的老脸,更具有返老还童的欺骗感。
被迫派到这塞北管什么破账,结果账没见着一本,瞠目结舌令他噩梦连连的惊天秘密,倒是被人用刀架着脖子,硬着头皮塞进去了不少。
自己本来是个连都城内没啥实权的虾兵蟹将,现在倒好,一把就被推上乱臣贼子谋逆上的棋子之位,他一把老骨头了可经不起折腾。
这种事能不参和就不参和,本着守口如瓶的原则本想求个出营安稳过日子的念头,谁知这事的结果跟石狮的屁股——无门,还愣是被鞭子咬了几口。
云真庆惴惴不安地打量着上坐的人,见他一个眼神扫了过来,立即正了正身,不料扯着腚上的鞭痕,一时疼得他龇了龇牙,这耸鼻露齿的模样落到前头那威武的男子眼中,怎么看都是副不屈的挑衅样。
燕貉眉峰一挑,对这云大人的这般放肆有些诧然,不过又转念一想,这乖张的模样倒是同那小姑娘挺像的。
端起案上的觥盏轻酌了一口,勾起嘴角慢悠悠道:"云大人怎么不喝?莫不是嫌这玉液不够香醇?"
偌大的军账里只他和首领二人,云真庆怎么敢喝,搞不好酒醒后就该被灌孟婆汤了。
可眼下,人为刀俎,他为鱼肉,不得不喝啊!
"喝,燕首领的酒定是好酒,肯定喝!"
云真庆捏起就是一吟而尽,一口闷得断也不敢断。
"妙,妙酒!"
虽然灌得急没咂出啥味,但马屁就在跟前,奉承还是要奉承。
"咚咚咚。"
外头传来哨兵敲梆子的报时声,已是子夜,看着杯盏中酒已尽,云真庆松了口气,忙得起身,弓背作揖道:"多谢大人好酒,这天色已不早,下官便告退了。"
上座的人久久未发一言,云真庆额上的汗珠已汇聚成流,顺着鬓角滑落,账里寂静无声,只听得自己心跳如鼓。
云真庆表面极力维持着陪笑,内心已是兵荒马乱,这酒也不知摻没摻毒,早些回去吃些解药兴许还有的救。
自己咋就摊上个这事了呢!
燕貉漫不经心地把玩着手中的杯盏,这云大人倒是个趣人,难怪养着个讨喜的姑娘,半晌,才语气里摻了些笑意道:"听说云大人的女儿是世子妃?"
"是小女的福气。"这还用得着听说他被软禁在军营都能听到不少外头传的他女儿才子佳人的美话。
害,不愧是他云真庆的女儿,一举拿下都城贵女的如意郎君。
燕貉端盏的动作一顿,垂眼看着觥角,情绪意味不明,"两日后娄前主请宴,想必到时你便可见到你那有福气的女儿了。"
子夜营里半数人已吹灯入梦,帐外偶有巡逻交兵的脚步声嗒嗒响起,白日沉眠于地的虫鸦,此时叫嚣着释放憋屈,在这派动静交响曲儿下,夜显得格外宁谧,却又在丛林深处潜伏着未知的隐秘。
阿念……来边城了
云真庆渐敛了唇角的逢源的笑意,面色渐渐凝重起来,他抬眸沉沉地看向了座上的男子。
高座的男子似是早有意料,唇角似笑非笑地勾着,看着几丈之外,那张素来喜庆的脸上,终于罕见地出现了一丝隐忍的裂痕……
——
塞北的初夏,天色总是亮的格外早,哪怕只是卯时,破晓的晨光已倾洒于匍匐地面的碧瓦朱墙,盈满了世间所有的空虚。
闻砚是被门外仆从的声音吵醒的,不知发生了何时,刻意压低的争论声仍显得聒噪。
睁开眼,下意识地偏头看了看身侧,小姑娘睡颜恬静正枕在自己手臂上,纤长的睫毛微颤,外头的吵闹声越来越大,怀里的姑娘有转醒的迹象。
闻砚轻抬阿念的脖子,把手臂抽出来,将身侧的软枕垫在下面,让小姑娘的脑袋轻搁于上。
阿念动了动脖子哼唧了两下,似是感受到颈下的触感不同,抓着闻砚还没来得及收回的手捏了捏,又觉得很是舒服的蹭了两下,像极了打盹时娇憨缠人的猫儿。
"昨夜谁管的药庐?"
门外的声音突然尖锐起来,闻砚眉头皱了皱,挣脱了被阿念抓住的手,看了眼还安然睡着的人儿,起身下榻。
窗外的阳光充盈着整个院落,屋内也是一派明亮,斑影晃动间全是充实温暖,似昨夜的骤风阴暗全是幻影,只那只燃到一半被吹灭的红烛证明着昨夜的不安。
闻砚推门的动作顿了顿,收回落在烛台上的视线,心底又升起一股莫名的戾气,闭了闭眼才勉强压制住胸腔的沉闷,推门而出。
院里站着排女婢,个个垂头含胸不发一言,台阶上一看起来年纪稍大的女子脸色发沉。
昨夜情绪本就不太好,今日一大早又被吵醒,闻砚看着院里的几人,"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