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心神大震，愣愣地看着那方砚台，在冰冷的地上，碎成两半。

沈清荷只觉一阵气血翻涌，一口腥气到了喉头，逼得她止不住干呕起来。

她一双眼睛都红了，声嘶力竭，"继母，你不就是要钱吗!我给我给!你要多少我给你!不要再撕了!"

王氏停下手，她转身低头，居高临下地对沈清荷，在这光线昏暗的屋子里头，她脸上的神色看不分明。

"你给不起。"

沈清荷勉力从地上爬起，她抬着头，神色已不复之前的淡然。

她像是突然已发现了。

在一个狠心的女人面前，你越是冷淡，越会把对方激怒。

沈清荷看着这满地狼藉，看着沈父珍藏的那些书，那一方他攒了好久才终于从书肆买回来，对她炫耀的砚台。

这个家已经散了，在沈父生病之后。

这个家早就已经散了。

可怜沈清荷，此刻才发现。

她眉眼低垂，心中的绝望像浪潮一样扑打过来。

她咬着牙，勉力站起来，牵起嘴角，勉强笑了一下，"继母说说看嘛，我万一真的能呢!从别人手上拿钱，哪里好过从我手上拿呢？"

王氏看了她一会儿，像是对她极为陌生一样。

沈清荷从来没这么笑过。

她被沈父呵护着长大，虽然是个女子，但沈父从不拘着她，读书写字，把她养得像个男子一样自信。

她从来没这么笑过。

王氏低头看了看这满地残缺的书页，忽然颤了颤，继而更加用力地握紧了手中的书。

她像是已经从那种癫狂的状态中醒过神，不敢再看沈清荷。

"五十两，你给我五十两，我就走。"

沈清荷的表情似哭似笑。

"好。我给你。你给我两天，我把钱给你，然后会拟着我爹的字迹给你休书，你签了字，随我去户部消籍。日后，你爱去哪里去哪里，与我们家再也没关系。"

王氏没想到，她在这种情况，竟然也考虑得这么周全，还能想到去户部消籍。

她胡乱地点点头，"好。"

说着又有些忐忑，将手里的书高举着，"这算个筹码，你什么时候把钱给我，我什么时候再还给那你。口说无凭的……"

沈清荷苦涩地笑了一下，"好，当个筹码。"

她被撞到的地方，正一抽一抽地疼着，疼得她连声音都放轻了。

王氏头一次觉得她这么好说话，也不敢再看她这满屋子的杰作，抱着书匆匆跑了出去。

待她走了，沈清荷才慢慢挨着那桌角，缓缓坐了下去。

她跌坐在地上，憋了许久的泪流下来。

一边流着泪，一边忍着疼，去收拾那被撕烂的书。

……

王氏抱着那书回了自己房间，关了门，她只觉得心砰砰跳得厉害。

刚刚那屋子里的事情，现在想起来模糊极了。

好像做那些事儿，说那些话儿的都不是她。

然而事情也做了，话也说了。

她将书随手扔到桌上，倒了杯水，大口喝下，喘了好一会，才平复下来心情。

心里想，也不知道刚刚是怎么昏了头，竟然真觉得沈清荷能拿到五十两银子。

那可是五十两，不是五十文。

那本书被她揉皱了封面，安安静静地躺在书桌上。

就像刚刚的沈清荷，低眉顺眼，跟她说，一定能拿到钱。

王氏看了它半天，又拿起来，找了个地儿，仔细藏好。

只要能拿到钱，管它从哪里来。

能拿到钱就行。

拿到钱，她就立马走人，走得远远的，随便去哪里，再也不回来就是了。

过了好半天，她听外头的动静，沈清荷像是已经出门去了。

这两个月来，沈清荷每天给她爹喂完了药，都出门。

王氏也跟上去瞧过，这丫头不知用什么办法，说服了书阁老板，留她在那里当个抄书先生。

一个女儿家，还是个未出阁的女儿家，整日里抛头露面地出去，教那么多人看着。

难为沈清荷不羞。

王氏又想起沈清荷刚刚言之凿凿，说能拿到钱，一时心里头各种想法争先恐后涌出来。

沈清荷真能赚到五十两？

就凭抄书，能拿到这么多钱？

不不不，不可能。

这不可能。

她要有这本事，这两个月至于紧巴巴地过日子吗!

王氏不信。

可又想，若是沈清荷真的挣了五十两，那她也当发一回善心，和那李姑姑说算了。

她翻来覆去的，满脑子都是这事儿。

就连她自己都说不好，是盼着沈清荷能，还是不能。

忽然，她听见自己的门吱哇一声，被人轻轻推开了，顿时心里咯噔一跳，回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