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氏没想到她问出这句，脸色变了变，她别过脸，"我可全都是为了你们家好。"

这话她已说过了，不知是为了说服沈清荷还是为了说服她自己。

沈清荷摇摇头，没再说话。自己端了碗给沈父喂药。

沈父病得昏沉，只还有点本能反应，也是进去的少吐出来的多。

沈清荷拿帕子给他擦了擦溢出来的药汤，"医药费我会挣，李姑姑的事情，继母退了吧。"

王氏道:"你要怎么挣？天天出去抛头露面的，你不嫌丢人我还嫌丢人呢!"

沈清荷道:"我凭借自己的双手吃饭，我不丢人。继母不事劳作，又为何觉得丢人"

王氏噎了一下，"你!"

她指着床上的人，"那你爹呢!你能挣钱，能挣多少？进了李家，什么好大夫不能请？你顾着自己的脸面，就看着他去死吗!"

沈清荷放下药碗，她站起来，毫不畏惧地看着王氏。

"继母不知，我的脸面，也是沈家的脸面，继母强逼我去做妾，踩的是我的脸面吗？分明也是踩沈家的脸!"

她站在那里，背脊挺直。虽然屋子昏暗，一双眼睛却清澈透亮，好像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王氏头一次见自己这柔柔弱弱的继女露出这种表情，忽然有些不敢直视她，她退了两步。

沈清荷站在沈父床前，继续说道:"父亲告诉我。死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为了活下去，活成连自己都不敢认的人。继母，我问你，你若死了，你在九泉之下，有颜面见我父亲吗!"

王氏听到这话，脸色一变。

沈清荷道:"他若知道，他的妻子，为了一点钱，把自己的女儿卖人做妾，他该怎么想!"

"你别说了!"王氏脸色都白了，像是真的看到他们夫妻在地底下相见，那素来温和守礼的沈先生逼问着:你为何要卖我的女儿!

王氏抬手按了按太阳穴，她往边上站了站，扶住那书案，大喘了一口气。

她像是被沈清荷吓到了一样，有些怔怔的。

伸手胡乱抓了一把，将一本书抓在手里，死死地攥着。

像是在溺水中抓住了一根浮木。

沈清荷见她如此作态，说道:"继母，你去退了那李姑姑的东西吧。"

这话像是提醒了王氏，她从那混沌的想象中挣出来，哑声道:"我不退。"

王氏想，她不能退。

退了东西，就真的一分钱也拿不到了。

沈清荷失望地看着她，"人家给了你多少钱？"

王氏厉声道:"你别管，反正你是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我告诉你，我法子多的是，你别跟我犟，一点好处没有!"

要逼迫一个弱女子，办法实在是太多了。

那些青楼里的，难道个个都是情愿去做那勾当的？刚进去的，哪个不哭天喊地？打一顿饿两天，再喂点药。

主意多了去了。

那李家的成心要沈清荷，还怕不能治住她？

脾气倔性子烈又怎么样!

沈清荷见她执意如此，一时之间，什么话也不想再说了。

"继母，话已至此，你出去吧。把手里的书也放下，你不配碰我父亲的东西!"

王氏一听，脸色极其难看。

她低头看见了手里的书，忽然一把将它扯开，用力地去撕。

沈清荷吓了一跳，喊道:"继母，你做什么!"

王氏厉声道:"你不让我碰，我偏要碰!这都是些什么东西，这东西根本就是毒!你爹因为它病了，你也不听我的话!"

沈清荷简直不明白这是什么强盗逻辑，"你还要我如何听你的话，被你卖了再对你道谢吗？"

王氏将那桌上的书一本本扯开，撕烂，又把那笔架扫落在地上。

她发了狠劲儿，眼角都红了，透着狰狞。

像是对什么仇人一般。

沈父素来珍惜爱重的书，在她手里，却和不值钱的白菜一样，撕烂成碎条，又随手扬在房间里。

这变故来得意外又突然。

沈清荷赶紧上去拦她，"继母，你这是做什么!你疯了吗!"

王氏像是真发了疯，力气大得不行，沈清荷猝不及防，被她一推，撞到了那书架上，疼得她闷哼出来。

王氏厉声道:"你不是什么都不怕吗!你不是连死都不怕吗!你还怕这些书？我碰不得？我不仅要碰，我还要毁了这些书!"

沈清荷死死地上去抱住她，大喊道:"继母!你住手!你住手!"

沈家清贫，沈父唯一的爱好就是藏书。

这些书，不知他攒了多久。

沈清荷记事以来，就常爱来父亲这儿。

这些书，不仅对沈父重要。

也是陪伴着沈清荷，从牙牙学语到娉婷年华。

她红着眼，大声喊道:"你要银子是吗!你要多少我给你!你停手你停手啊!"

王氏用力掐着她胳膊，要将她拉开，她完全不信沈清荷能拿得出钱，"你给？你能给多少!"

说着，她将沈清荷从身上大力地扯了下来。

沈清荷力竭，抱她不住，被她推搡在地，柔软的身体重重地撞到桌案。

上头原本就摇摇欲坠的一方砚台顷刻间砸了下来。

在地上磕出清脆一声。

高高弹起，又快速坠落。

碎了。

沈清荷脑子里的那根弦也立刻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