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两银子说多不多,说少也实在不少。
码头上一个成年壮汉,做一天的苦力,也仅得一百文,一个月撑死了不过攒下二两多银子。
贫苦人家,举一家之力,一年若是能攒下三十两银子,便实在可以值得庆祝一番。
沈清荷将那些还算完好的书收入书箧,而有些书实在损坏得厉害,没法子,只得处理了。
她腰间的伤,随着动作,越发疼得明显起来。
然而此刻,疼痛却不是什么坏事。
疼着,人便清醒着。
只有清醒,才有可能想出自救的办法。
沈清荷咬着牙,去捡地上的书。装帧好的,受损轻一些,装帧一般的,便都已脱页。
可这书有价,内容无价。
有些书,还是千辛万苦淘回来的,此刻却都散落在地,这几年心血,到底半数付与东流。
王氏有一句话,是真没说错。
贫穷,可不就是这天底下,最大最大的罪恶吗!
只是贫穷,就能让一个勉强算是老实的妇人变脸如此吗!
五十两,不过是五十两。
沈清荷漆黑的眸子里,燃着无声的火。
……
春光明媚,树梢上的麻雀叽叽叫了一声,落到窗台上。
窗边,支了张小方桌,桌角摞了一叠誊抄完好的书稿。
洁白的纸张上,一只骨节分明的手正握着笔落字。
这人姿势端正,手腕轻抬,落字毫不迟疑。
平坦处游刃有余,转折处尽显锋芒。
许是年轻,力道尚且有所不足,但在年轻一辈,已是佼佼者。
忽然,一道阴影投落在纸上。
"公子啊,那姑娘还是没有来。"
那写字的手微微一顿,停了笔。这人抬起头来,一双眼里满是无奈,"墨玉,你挡着我光了。"
这少年面如冠玉,仪表不凡,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看人时温温和和,叫人如沐春风。
那叫墨玉的圆脸少年往旁边让了一让,不依不饶地说道,"公子你听见没有?那姑娘还是没有来。我刚去看了,那姑娘还是没来。哎,这天天都来的人,一天不来了,我心里好担心她呀!"
江羡轻抬手腕,蘸了浓墨,又在砚台边上点了点,接着落笔道:"许是迟了一时片刻,待会儿就来了。"
墨玉道:"可她以往都极为守时啊,前儿下大雨,她都没迟来。偏今儿迟了,这很让人担心啊。"
江羡顿了顿,道:"书阁里的抄书先生那么多,你怎么就成天盯着人家姑娘看?"
墨玉"咦"了一声,说道:"不是公子一直在意着的吗?你刚刚往楼梯处看了好几下呢!"
江羡抬了抬头,"墨玉,噤声!"
墨玉知道,这是自家公子恼了,不许他再说了。
他乖乖捂住嘴,不再开口。
然而又好奇,探头去窗边,看底下的人。
这是坐落于东水街上的书阁。分了上下二楼,一楼的书全是些通俗小说,不少落魄文人供稿,专门写些男欢女爱的故事,颇受闺阁中的小姐喜欢。
二楼则多是些游记文论和经典著作,又支了些小桌子,常有抄书先生在这里誊抄文稿。
如果有客人见了谁的字好,还可以指定让他来抄书,给的钱与书阁八二分账。
窗户底下游人如织,却没有见到那熟悉的青色衣衫。
墨玉失望地回头,又看了眼桌案前的白衣少年,心里想,自家公子哪里都好,就是太过含蓄。
为了一个姑娘,半个月风雨无阻地来书阁,只为了和那人在同一块地儿抄书。
结果到现在,和人家是一句话没说上。
墨玉凑过去,"公子,你不着急吗?"
江羡落笔不停,头也不抬地说道:"墨玉,我是来抄书的。怎么在你看来,我却是来看姑娘似的。"
这是矢口否认了。
墨玉也不戳穿他,只故作好奇问道:"诶?公子不是吗?那公子你说说啊,咱家那么有钱,你干嘛来这里做这种工作。"
江羡道:"抄书静心。书阁藏书又多,我乐意哪本就抄哪本,还有钱赚,何乐不为?"
墨玉乐了,"二少爷是一个劲儿地败家,大少爷却是一个劲儿地抠嗦。"
江羡抬头看他,说道:"你说什么?"
墨玉赶紧摇头,赔了个笑,"没什么,没什么,我夸公子勤俭持家,生财有道啊。"
江羡真是怕了他,他摇摇头,干脆边写边念,"黄帝游乎赤水之北,登乎昆仑之丘而南望,还归,遗其玄珠。"
墨玉道:"不然公子我们回去吧?都是抄书,家里有吃有喝又舒服。"
江羡恍若未闻,接着念道:"使知索之而不得,使离朱索之而不得。"
墨玉忽然小声叫了一下,指着楼梯口说道:"公子,别念了别念了,人来了!"
江羡停了口,抬头看去。
只见从楼梯处走上一少女,她眉眼清秀,抱着书册,露出一节皓白如玉的手腕,配着身上的青衣,素雅干净,好看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