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如晦看着他，认真地看着，用力地看着，突然觉得这一刻有很多话想说出口，却又说不出口。
“慧慧，还记得你说你叫‘顾如’，后来因为被家里人嫌弃了，才改名叫‘顾如晦’吗？”
顾如晦觉得喉咙似乎被哽住了，她点点头。
江旧宴笑了：“其实，我从前，叫‘江宴’。”
是后来继母嫁进来，江子轩又出生，他才更名为“江旧宴”。
那个时候的他，因为潦草地读了几句古诗，大概就自作聪明地把自己比作了所谓的“旧人”。
可——
“现在想来，慧慧一点都不晦气，我也一点都不破旧。”江旧宴用额头轻轻地碰了碰她的，“慧慧，师兄说过，如果没有你，长命百岁也没什么意思。慧慧已经老了，活不了多久，而我也是。”
他看着她，意识到自己还有许多话没有对她说明，但其实也不必说明。
毕竟慧慧那么聪明。
“师兄不过是，比你先走一步而已。”
顾如晦突然抽噎起来，她的牙床破得没几个好牙，一哭就把牙龈全露了出来。
她看到森罗轻轻地浮动了起来，对准了江旧宴的后心口。
江旧宴轻轻一笑，恍如当年，月色落满当街。
森罗撕裂开血肉，鲜血顺着笔尖流淌。
江旧宴缓缓地倒进了她的怀里，他的脸埋进顾如晦的肩窝。
师兄的声音很轻，很缓，很温柔。
“慧慧，还是放着我来吧。”
“齐苑”怔怔地看着这一切，半晌，她尖嚎了一声，不顾一切地扑上来：“你们这群疯子！被我杀也是死，献祭仙法也是死，凭什么就宁可被献祭也不愿意被我杀掉！”
然而原本被埋的柳承德奋力扒开了废墟，抱着大有同归于尽的气势那般猛地撞开了她。
顾如晦注视着她：“大概是，为了这个人间。”
“人间？哈！笑话！”她猛地爆发出法诀将原本还要上来拖她后腿的柳承德重新砸进废墟，随后向她袭来。
那一刻，覃如风举剑挡在了她的面前。
他的目光清冷：“有我在，没人能伤得了她！”
顾如晦怔怔地看着师父。
他很不靠谱，他也可以很靠谱。
“齐苑”冷笑：“不自量力。”
她的双手指甲变长变尖，甚至开始散发出紫色的毒雾。
柳承德都不再是她的对手，覃如风不过是来送死。
“你找死。”她冷哼。
覃如风不说话，只是横剑准备格挡。
然而在尖锐的指甲快要触及到他的那一刹那，那张原本狰狞扭曲的面孔突然变了。
变得很悲伤，很痛苦。
“……覃如风？”她问。
覃如风一愣，半晌，他喃喃：“……阿苑？”
齐苑笑了笑，表情痛苦得有些扭曲：“我……我不知道师叔祖他……”
“我知道。”覃如风道，“我都知道。”
齐苑眨了眨眼：“那你……”
她突然顿住，似乎是有些迟疑，最后她问：“你还想要丹药吗？”
覃如风：“……”
他忍无可忍地摔剑：“齐苑你是笨蛋啊！我如果只是为了你的丹药我干嘛天天翻你的墙，干嘛修了一千年的道都没道侣啊！”
齐苑：“啊，那个，我以为是你太蠢了的缘故。”
覃如风：“……”
齐苑弯了弯嘴角，她似乎还想说什么，但她最后只是说：“其实我才不是笨蛋，只有覃如风你才是笨蛋。”
覃如风：“哈？”
他还要继续追问下去，那张痛苦的表情却已经转瞬即逝，愤怒重新爬满了那张脸。
“该死，真是不听话的傀儡！”她骂道。
顾如晦深呼吸了一口气，她趁着师叔祖和齐苑还在相互较劲的时候，反手抱住了师兄，让白光流淌而出。
不多时，她睁开眼，师兄仍旧是师兄，魔尊也仍旧是魔尊，甚至“齐苑”的表情仍旧是狰狞而暴怒的。
顾如晦迷茫地看着四周：“……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仙法失灵了吗？难道师兄白死了吗？
“齐苑”的又惊又怒顿时变成了松一口气的模样，她哈哈大笑：“笑话！你知道我用多少活人献祭了驱火草？岂是你这种小小仙法可以改变的？哼，等我杀了柳承德，马上就轮到你们。”
顾如晦没有说话。
她抱着师兄还有余温的身体，只觉得一片茫然。
一直以为悲伤的时候是会号啕痛哭的，然而等到了真正的悲伤到来的那一刻，才发现心中满是绝望和茫然，连眼泪都被烧干。
她哆嗦着抱紧了师兄，温暖的血在指缝之中流淌。
不……
不不不……
不不不不不……
柳承德艰难地从废墟中爬起来：“因为光献祭江旧宴一个是不够的，它的身体寄载了上万生灵的血肉，用一个人献祭是无用的。”
顾如晦将师兄抱得更紧，然而她仍旧能听到自己的声音无比冷静：“那你说，该如何？”
柳承德道：“献祭天下人。”
此言一出，原本隔岸观火的众多仙门弟子都忍不住出声。
“什么？这算什么办法？”
“照你这么说，被他杀也是死，被你们献祭也是死，迟早都要死，还分什么你我？”
“你们疯了吗？”
柳承德没有管他们，他注视着面无表情静默不语的顾如晦：“这就是交易的第七件事，也是最后一件事。”
顾如晦低头去看怀里的师兄，师兄闭着眼，唇角弯着一缕笑意，安静得就像是睡着了一般。
顾如晦点了点头：“好。”
此话一出，众人哑然。
除了柳承德，所有人都纷纷侧目去看她，包括“齐苑”。
她啧了一声：“怎么？这回打算亲手覆灭九星界？柳承德，你大概是真的脑子不好使。为了让他们能多活几天，还是我先来了结你吧。”
说完，她骤然暴起，只是向柳承德袭去的那一刻，她突然改变方向，向顾如晦扑过去。
顾如晦的动作比她要快。
在她尖锐的指甲即将划上她的脸的那一刻，顾如晦突然抬起了手。
她笑了。
她问：“柳承德，交易的七件事已经如约完成，那么，你答应我的那一个愿望呢？”
柳承德也笑：“那你说啊。”
顾如晦看着眼前的“齐苑”：“那我许愿，所有人都要活得好好的。”
柳承德颔首：“好。”
顾如晦再道：“包括你。”
柳承德沉默了一瞬，继续点头：“好。”
“齐苑”冷笑：“柳承德你连仙法都斗不过我，你还敢夸下这样的海口？！”
柳承德慢悠悠道：“老夫只是攻击性略有下风而已，但是钻研了千百年的仙法，也不可能一点长进都没有。所以——”
他看向顾如晦，笑呵呵地点头：“交易将如约完成。”
它的内心升起了不祥的预感。
顾如晦轻笑着闭上了眼。
白光流淌成河。
这一次，她在时光的长河里看到了很多人。
有无数人在白光之中哀嚎着倒下，无数的妖物，无数的凡人，无数的仙门弟子，方清，柳絮，覃如风，老李……
无数的人。
而最后一个是师兄。
他站着对岸看着她，他们中间隔着长长的白光，他在那一头，她在这一头。
他看见她了，于是向她招手。
“慧慧，看着我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