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阳楼上鸣钟鼓九下,铜声苍厚悠远,绵传万里,山中鸟雀惊飞。
由銮仪卫的人引着,先至玉銮殿中殿祭拜列祖列宗,再由红服礼官开路去往正殿。
这次流程她记得清楚,祷词也念得流利,不再似上一世般懵懂茫然。
坐至赤金九銮椅上,阶下鸣鞭三下,由礼部尚书正式将传国玉玺和皇帝宝册奉上。
手心沁出稍许薄汗,她神色端正接过。随即是阶下百官鸣赞官的口令下,行三跪九叩礼。
随着手上一沉,心里却也跟着平静了下来。
重生一世,曾以为压在自己身上的只有傅珩这一条命,所以她战战兢兢地与刘世昌勾心斗角,想保他平安无虞。
可现下明黄色的宝册和传国玉玺在手,却又让她生出更为广阔的志向与使命感。
耳畔是群臣的山呼万岁,心里展开的是一幅真正的海晏河清图。
也是如今,孟琯了悟,她所背负的是天下万民。
入夜,照例是万寿节宫宴,公侯百官敬奉寿礼,说的也是龙腾四海、国泰业兴的奉承话。
今日来的人多,偌大的望水台头一遭坐满了人。孟琯坐在高台上,冕冠尚未摘去,她眉间尽是疲惫之色,深觉此次亲政比起上一世繁累了许多。
金玉酒盏里以清水做酒,她含糊地应付着公侯们的溢美之词。
此时,李玉慈领着一个绛红宫衣的妇人上来,手上端的是两个红木锦盒,孟琯自是识得这是长公主身侧的贴身嬷嬷。
李嬷嬷俯身跪地,“奴婢代长公主殿下恭祝圣安,愿皇上福泽永绵。”
孟琯眼中一喜,赶忙放下酒杯,含笑道,“李嬷嬷快请起。”
李嬷嬷随即打开手上断的两个锦盒,只见两块如翡翠玉石一般的物什静躺于上,一块通体雪白,一块透绿欲滴,“这是两块舍利是长公主献给皇上的生辰贺礼。”
李嬷嬷将东西递到李玉慈手上,“公主说,皇上如今亲政了,又是大婚在即,自是好事成双,特地将这一对好物给寻了出来,等过两年皇上有了子嗣自然是用的上的。”
孟琯听着这话略微有些不顺耳,心里又是震惊后位之事在京畿竟传的如此快,连向来不问政事的皇姑都知晓了。
她只好拿起那个指甲盖大小的翠绿舍利放在眼前细细瞅了一眼,不着痕迹般叹口气:“这……皇姑真是有心了。”
话落,座下某位国公爷便道:“今日长公主殿下没来么?”
长公主当年一力扶持孟琯登基,京畿里的皇亲贵胄无人不知,皇帝是最听长公主话的。刘家虽大权在握但终究只是外戚,可今日这外戚都来了,长公主却是缺席,实在是令人诧异。
孟琯随口应着:“长公主身体不适,长宁郡主前几日便回去侍疾了。”又转身对李嬷嬷道,“皇姑的病可好些了,若是府内郎中不够尽心,朕可派御医去瞧瞧。”
“公主殿下已快痊愈,谢皇上关心。”
孟琯还未回话,复又听见底下的大臣小声交谈道:“今日好像傅大人也没到场。”
听见傅珩的名字,孟琯心里咯噔一下,连忙转过头去寻人。
环视大殿一周,果然没有瞧见傅珩的身影。
人呢?
心头空了一瞬,怔忪间,听见李玉慈唤她,才匆忙回神。
李嬷嬷见孟琯看过来,才屈膝道:“奴婢先告退了。”
她有些心不在焉,略略点头,让李玉慈好生送出去。
看着人下了高台,孟琯挺直的脊背松泛开,她瞧着自己面前倾垂的十二串冕旒,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摇晃,发出泠泠轻响。
一手撑着下巴,一手在桌几上画着圈,眼神茫然看着底下觥筹交错的皇亲贵臣。
没有瞧见心中想见的人,她神色也逐渐低落下去。
今日她生辰,他为何突然就缺席了,许是政事堂出了急事?
一个人独坐高处,心里却是愈来愈烦闷。李玉慈送李嬷嬷离开还未回来,她一个人径自下了高座,从后廊处拐了出去。
宫阶上点着簌簌明灯,一排一排将她的影子拉得纤细柔弱,衣衫摩挲的细碎轻响隐在一步一踱的脚步声里。
突然起了兴致,想看看高处的夜景,便一个人折返了路往玉阳行宫的高处走。望水台本就建与玉阳湖面之上,她顺着依山而建的宫阶,一步一步往云倚亭上走。
那处是她最先发现的好地方,傅珩瞧着她喜欢,便在那处建了小亭,供她闲散时来此消遣。名字亦是他想的,人在亭中如倚云间,夜色凉携愿解君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