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么”
墨锦轩听了谈烟的话,手中动作忽的顿了顿,又迅速恢复了寻常,因而并未引起她的警觉。
午后,趁谈烟回房午休之际,墨锦轩匆匆去了墨府账房,并着人将奇峰奇海一道唤了进来。
岂知奇峰一听墨锦轩的吩咐,当即跪了下来。
“老爷,恕奇峰不能从命。”
他浓眉紧拧,情绪激动地说道:“朝廷调拨的赈灾款尚且只有六十万两,我们区区布衣百姓,缘何要出数百万两助其赈灾?毗邻三郡的灾情是天灾又不是人祸,纵使它是人祸,与我们又有何干呢?”
“数百万两与散尽家财何异?这份家业是您辛苦十年白手所得,凭什么要倾囊而出救济别人?他们为您做过什么吗?朝廷又为您做过什么吗?”
“过往每每需要疏通关系,那些官员收受您银两时有手下留情过么?有人念过您无人倚仗,全凭自己日夜操劳的艰辛不易么?”
他满腔义愤地道出自己心中想法,眼眶已是发了红,而后又倔强地挺直了脊背,久久跪地不起。
奇海听了这番话,也毫不犹豫地跟着跪了下来,他想了想,把心一横,更是直接说道:
“老爷,您为讨夫人欢心,一掷千金也罢,陪她在街头市井胡闹也罢,可凡事总该有个度啊!”
“您支持夫人赠药的举动已经打破了行规,那些投靠您的药材商私下已是议论纷纷”
“您又为她着人夜探监牢私自除掉了上官尧,这件事做了以后,穆冰必定能抽丝剥茧查出背后的主使是我们我们已经是危机四伏了!”
“而今您还要散尽家财那我们往后还有什么活路可走呢?这不是自掘坟墓吗?”
他顿了顿,索性咬牙道:
“依奇海看,夫人她虽然人不坏,但必定是命中克您,她就像祸水一样,迟早会害得您走投无路一无所有的!老爷,奇海求您了,趁早清醒过来吧!”
他性子老实,平日寡言少语,今日着实是被逼急了才敢说出这番大不敬的话来,此时便连奇峰也急得扯了扯他的袖子,示意他不得放肆。
墨锦轩本耐心地听着他二人道出心中想法,而后见奇海竟忽的将矛头转到了谈烟身上,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拳头,脸色也沉了下来。
“你们说完了么?”他缓缓开了口,声音平静,却是不怒自威。
跪着的二人虽依旧犟着不肯从命,闻言却是一致地闭了口。
墨锦轩起了身,黑眸凝着他二人跪地不起的身影。
“我知你二人皆是忠心护主之人,此番话亦是在替我着想,因此我可以不怪罪你们今日的失言,但是奇海”
他将锐利眸光猛地投向了奇海,奇海在那股巨大的震慑力下不禁抖了抖身子,当下才后知后觉地为自己先前的话感到了害怕。
墨锦轩再次开了口,话中透着冷意。
“夫人当初赠药的善举,是我主动给予的支持。命人夜探牢狱除掉上官尧一事,夫人更是毫不知情。”
他顿了顿,声音极具压迫感,“而今欲支出数百万两赈灾款,依旧是我自己的主意,夫人从未跟我聊过这个话题,我亦没有告知过她这一打算。”
“所以我希望你今后说话做事,还是谨慎的好!你们若是对我的决定有何不满,大可直言,切莫随意置喙夫人,否则我墨府便留你不得!”
他幽深的黑瞳紧紧凝着奇海此刻惊慌的眼睛,“今日你当我的面便敢这般诋毁她,他日岂不是要背着我谋害她?你且说,这墨府还容得下你么?”
奇海闻言,面上的血色早已褪得干干净净,当下惊恐得连连叩头,口中不住地道歉,奇峰见状也着急地替他求情。
墨锦轩静静地打量着他们,良久以后,终是幽幽地叹了口气。
“你们二人要还当我是一家之主,现下就给我利索地站起来!男子汉大丈夫,有事说事,这般跪着唯唯诺诺的作甚?”
两人闻言“唰”地起了身,站得身姿笔挺,脸却涨的通红。
墨锦轩凝着他们,认真道:
“支银两赈灾的打算,我并不是没仔细思量过,上次携你们二人前往毗邻三郡处理那批货物时,我见当地民众流离失所、苦不堪言的惨状,当时便隐隐有此打算。”
“回来以后,我一直在想,这些年拼命敛财是为了什么?争做那人上人,又是为了什么?”
“直到我见夫人一介女流都敢冒险去行那为民除害之举她甚至未曾告诉我,就一往无前地去了,那日倘若一着不慎,她很可能会惨死于穆冰之手,你们明白么”
他说到这里,心下猛地紧拧,呼吸之间尤为发涩,话语便也顿住了。
“我不知道她缘何变得那般勇敢,直到上官尧伏诛以后,见城中百姓无不大快人心,每个人都似松了一口气似的,我才真正意识到,或许他们盼着这一天,已有十年了罢!”
“我突然间就明白了——人有多大能力,就有多大责任。”
“朝廷下发的六十万两,层层盘剥,到了灾区百姓的手里,还有几何?家业,我们以后还能再经营,可那些灾民若这次熬不过去,便再没了以后”
奇峰和奇海此刻已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胸腔中一片澎湃,甚至为先前各自的言论而感到羞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