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洞口,墨锦轩围着一口大铁锅认真地熬粥,谈烟蹙眉托腮望着他,心情很复杂。
想了想,她还是没事找事地问道:“我当真长得像你娘么?”
墨锦轩手中动作忽的顿了顿,“那自是不像的酒后的浑话而已,又岂能当真?”
谈烟疑惑地瞧着他,见这人穿着一身白衣,好似纤尘不染,却又极不相称地拿一把大锅铲熟练地搅着锅里的粥,粥香四溢,沁人心脾。
“哦~那我知道了!”
她愤愤地瞧着他,“你昨晚就是装醉骗我呐!就为了听我那番心里话,对不对?”
某人一听到“心里话”三个字,心下跟吃了蜜一般的甜,却仍是不动声色地搅着粥。
“哈!你这人城府怎么这么深呐?把我骗得跟个傻瓜似的”
她声音里忽的涌上了一丝委屈。
他赶忙停了手中的动作,凑进了瞧她,见她竟是真的生气了,当即起了身坐到她旁侧,耐心地解释道:
“为夫昨晚的确是醉了,只是尚未到那般神志不清的程度。”
“我亦不知道自己为何会说那番话,但当时就是控制不住地那样说了或许在为夫的内心深处,的确存了些坏心思,时刻想诱着你将心事说与我听。”
“只是平日,尚能自觉控制,酒醉了,反倒任性妄为了。”
他小心翼翼地凝着她,“为夫这样解释,你能明白么?”
见她仍是蹙着眉,闷闷不乐的样子,他幽幽地叹了口气。
“娘子该不会是,后悔了罢?亦或是,那番话并非出自真心,只是情势所逼,一时心软?”
“那倒也不是。”不知是计的谈烟一脸认真地答道。
“那便是了,说了便说了,为夫又不会笑你。”
他凑到她耳边,低声哄道:
“其实为夫的心思也与你一样,娘子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哪怕是最毒的誓言,亦无所畏惧!”
他说罢,竟当真举起了右手,正待开口,她急忙覆指到他唇上,“不要发誓,我信你,我又没怀疑过你的真心”
“我只是”
她说着忽的顿住了,她只是当了那个先开口的人,比较没面子罢了,而后发现自己竟还是上当中计了才会这样,更郁闷了。
但总归,还是她小心眼吧,既然他现下也表明心意了,那他们就算扯平了。
“只是什么?”他凝着她问道。
“没什么,没事了!”她释然地笑了笑,“这粥熬得差不多了,咱们开吃吧!”
“好。”他柔声答她,眸中藏着掩不住的笑意。
她的这些心思,他又岂会看不出来?这一次,确实是他做的不对罢!向心性单纯的她使了诈,迫使她说出了他一直想探求的答案。
他心中浮起了一丝愧疚,想补偿她,遂认真道:“其实我娘她”
“怎么了?”她一边小口吃粥,一边眨巴着眼睛望着他。
“我娘的模样你看我便知,我长得几乎同她一模一样。”他老实说道。
岂知谈烟听了他的话,当即被一口粥给呛住了,他不解地替她轻拍着背,忐忑地等她的下文。
“那你娘岂不是长得倾国倾城?”
她傻愣愣地说道,而后还不满地睨了他一眼,“那你昨晚还骗我说我像她,心里指不定有多笑话我呐!”
“原来在娘子的心中,对为夫的评价这么高呐?”
他心下无比受用,当即起了身猛地一把将她抱了起来,快步向前走去。
“去哪啊?”这人好似又犯病了,她手里的粥都教他给打翻了。
“毕生难忘的地方!”他言简意赅道。
谈烟霎时间惊呆了,心慌意乱道:“可是我还没有准备好,你这实在是太仓促了!”
“你要准备什么?”他一脸坏笑地瞧着她。
“我我心理准备,还没准备好。”
“以你的性子,当是不会有准备好的时候,不如别准备了,只管享受当下吧!”
他了解她就如同了解他自己,直接将她的托词一把拆穿。
“但是这大白天的,不太好吧?要不然等到晚上,行么?”她试图讨价还价。
“今日这一整天,你都是为夫的!”他霸道地宣布,甚至特意补充了一句,“从白天到晚上”
她闻言一把捂住了脸,脱口而出道:“救命呐!”
他勾了唇凑到她耳边,“假如你现下乖一点,为夫说不定会怜香惜玉,待你温柔些,不然的话”
他故意戛然而止,将这句威胁的效果发挥到了极致,她登时识趣地闭了口,乖顺地搂紧了他的脖子,一路上紧紧闭着眼睛,心如鹿撞。
他径直领了她来到了一处温泉边,她见他脚步停了,本能地睁了眼,谢天谢地,这温泉是在一处极为宽敞的岩洞内,不是幕天席地的那种。
她忐忑不安地等着,心知到了这个时候,说什么都已改变不了了,还是勇敢一点吧,是她自己鬼使神差答应他的,总不能临阵脱逃言而无信罢?
她鼓起勇气抬眸凝着他,却见他早已敛了笑,现下一双漆黑的眸子正紧锁着她,似是在探究她此时的想法。
她羞涩却坚定地冲他点了点头。
他呼吸猛地一沉,下一秒便毫不犹豫地抱着她下到了温泉中。
山洞内本有丝凉意,她禁不住瑟瑟发抖,现下泡在温泉的水里,整个人反而放松了下来,她目光紧绞着他,蹙了眉,眸中是献祭一般的虔诚,傻得惹人怜。
他将她抵在了一侧池壁上,双臂牢牢圈着她,近在咫尺地凝着她,却是迟迟未动,幽深的黑瞳渐渐浮上了一层迷离,看着妖冶又望不到底。
“我想听你再说一次,昨晚在我耳边说过的话。”
“我爱”
她答得毫不犹豫,他的吻更是猝不及防,低哑的声音在她耳边呢喃着斩钉截铁的一句,“好。”
而后,他便再没了顾忌,毫不犹豫,他要让她,从身到心,彻彻底底地属于他。
及至今天,到了此刻,那一直横亘在他心中的结,才彻底消融。
初时醒来那次,或许是为报恩,而后却似明显的疏离,怕是因着他狼藉的名声而心生排斥了罢。
而今,她才终是真正爱上了他,亦真正属于了他!
待两人一身狼狈地穿着湿透的衣袍出了岩洞,已是暮色苍茫,谈烟偷偷地睨了眼墨锦轩。
这人竟真如早上说的那样,带着她在这岩洞中瞎混了一整天,直到她的肚子已经快饿瘪了,大声叫个不停,他才意犹未尽地放了她,带她出了来。
一阵风吹来,谈烟猛地打了个喷嚏,墨锦轩当即将她打横抱起,快步往前走,“为夫先带你回山洞,将湿衣裳换下。”
“好,那我们晚上吃什么?还是烤鱼么?”
他闻言愣了愣,脚下忽的一个踉跄。
“小心点,你怎么了?”她一脸关切地问。
“竟然有些腿软,眼前发黑”他别有深意地瞧了她一眼,“为夫今日为了你,当真是连命都不要了!”
“”竟然好意思说是为了她?那她又是为了什么?
“不行!待会儿得去打猎,今晚必须吃点野味补补身体才行。”
他蹙了眉,自言自语,“两日后还有一场恶战在等着我呐,这个状态可不行!”
她闻言警觉地问道:“什么恶战?你又背着我筹谋了什么?”
他摇摇头,却是故作神秘,“现下还不能告诉你,待为夫将一切都准备好了,再跟你详细说明罢!”
她心下一紧,这人该不会是约了那穆冰,想要决一死战什么的吧?
他先前说的要送她“一世无忧”是这个意思么?
之后的两日,虽依旧是岁月静好的模样,她和他两人却因着各自的心事而渐渐地沉寂了下来。
他仍会费尽心思地为她准备好每一顿饭,而她也会乖顺地陪他宿在来时那晚的篝火边,依偎着他,仰望星空,同他说话,直至不知不觉地睡去。
第二日的晚上,亦即穆冰找来的前一晚,他终于彻夜难眠,抱着她说了很多胡话。
她心事重重,却又假作轻松地听着,陪他思量陪他笑,直到他状似玩笑地跟她说道:
“为夫当了十年的奸商,说不定会跟那黄大人一样遭天谴绝了后呐倘若我这一生真没办法拥有自己的子嗣,娘子你要记得替为夫领养一个孩子,还要让他跟着我姓「墨」哦!”
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她绷紧了唇角,眸中一片冷意。
她只是不及他聪明,但也不是个傻子。
她怔怔望着眼前漆黑的星幕,眸光渐渐拧成了一股决然。
次日一早,果如她所料,他们的人手陆续进了山谷与他汇合,他甚至细心地将翡翠也召了来,说是贴身照料她更方便。
她默默地换上了那身特意带过来却一直没穿过的白衣,与他站到一处时,便似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
他望见她时眼前一亮,眸中似惊艳至极,她扬唇朝他绽了一个笑,而后倚在洞口不动声色地听着那些人向他汇报山谷外的情形。
“当今圣上雷霆手段,已肃清瑞王派系内所有同党,黄大人已下狱,正等待秋后问斩,穆冰手下百余名杀手也已被全部生擒。”
“唯独穆冰本人果如老爷预料的那般,竟成功潜逃了,至今下落不明。”
“属下已按您的吩咐将上官尧一案幕后主使是您的消息放了出去,且对外透露您身在暮溪谷,算算时间,今明两日穆冰应该就会找来了。”
墨锦轩一直静静听着,不时点头,直至此时才纠正道:
“不是今明两日,以他性子,就在今日了。”
他面上从容不迫,仿似在说一件无甚紧要的小事一般。
直待属下全数退去,他转过身面对她之际,才终是浮上了一丝犹疑。
他脚步顿了顿,而后径直向她走去,“娘子有甚想知道的,只管直接发问。”
她目光冷冷地攫着他,“一定要和穆冰正面对上的理由是?”
“当日上官尧身死狱中,是为夫着人下的手,这一点是藏不住的,穆冰发现我们只是时间问题,这一战在所难免。”
她骤然拧紧了眉,良久以后,终是点了点头。
“那你做了什么准备?有多大的胜算?退路是什么?”
他想了想,决意对她和盘托出。
“这暮溪谷还有一重身份,那便是穆冰所在杀手组织的老巢,十年前为夫游历到此时,曾无意中窥见过他的武功路数并牢记在心。”
“那时为夫便隐隐猜到他们是某大人物豢养的杀手,只是尚不知他的主子竟是那当朝瑞王。”
“为夫毕竟不是江湖中人,习武也仅为出门在外防身用,自是不会跟他硬碰硬,因而暗中招募了一批功夫绝顶的死士,向他们透露了穆冰的武功路数以便他们思考破解之法。”
“而今我已令他们埋伏在这山谷入谷通道的每一层关卡,目的是为了让穆冰一路前来时先跟他们层层激斗,耗去近半的功力,而后才是为夫出马的时候。”
她一直默默倾听,此时却忍不住直言道:
“你出马是预备干什么?跟他同归于尽么?”
墨锦轩眸中猛地闪过了一丝惊诧,很快便又恢复如常。
“娘子莫急,表面看来虽是这样,实则不然。”
“为夫预备在峰顶最高处候着他,待他突破重重关卡攻上来之后,亲自应战,以全力跟他一搏,势必要他受伤以伺机令他中毒,而后诱他随我坠入悬崖,崖上已教我设置过重重机关,确保我不会先他而死。”
“他但凡尝试运功,便会当场毒发身亡,他若是隐忍不动,亦会教为夫埋伏的人手万箭穿心而死。”
“只要他先死,为夫定能活。”
谈烟声音中透着一丝冷意,“你有多大把握一定能活?”
“十拿九稳。”他斟酌了一下,如实答她。
她还想再说什么,却终是强行忍住了,只跟他又确认了一次:
“你确定跟他搏斗时必定能令他中毒,而后他只要坠入悬崖则必死无疑?”
墨锦轩凝着她,举起右手,郑重道:“为夫同你发誓,绝无半句虚言!”
“好!”她点了点头,“那我便相信你!你且先行去忙吧,我想同翡翠聊聊天。”
待他走后,她便立即将翡翠叫了过来,同她秘密谈话。
正午的阳光似火,晃得人睁不开眼睛,灼在皮肤上,亦是火辣辣的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