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萧定慷从净室出来后就把唐釉撵到了西跨院里,并不准她再随意踏入他的屋子。
蔡嬷嬷提着灯笼在前面引路,唐釉垂着眼睛跟在后面,旁边还有抱着被褥的贴身丫鬟海棠。
西跨院的正屋比萧定慷的屋子小了一半不止,连里面的床椅摆设都低了一个档次,唐釉随手在梳妆桌上摸了一把,外面的包浆不顺滑,摸着还有些硌手。
这屋子久不住人,海棠撑着被褥扑到架子床上,几个仆妇在屋子里清洗打扫。
唐釉背靠门扉眺望天边半轮残月,轻轻呢喃:“嬷嬷,公子为何如此厌弃我?”她这声音不高不低刚刚好,恰能被指挥丫鬟仆妇打扫的蔡嬷嬷听到。
蔡嬷嬷听到声音,转身正瞧见唐釉眼里浮起的落寞神色。这两天她冷眼瞧着,这唐姑娘温柔娴静,举止端雅,对人和气周到,更可贵的是一颗心都扑在少爷身上,对他嘘寒问暖,即便受了冷待也只暗自神伤。
蔡嬷嬷心肠软了几分,缓了几步走到她跟前,低声劝道:“姑娘莫气馁。”她顿了顿又道:“说句托大的话,老奴是看着少爷长大的,对他的脾性也有几分了解,少爷心肠虽硬,但到底不是石头做的,常常放到怀里捂着,总能捂热的。”
唐釉适时转过头来,长长的睫毛低低垂着,她咬了咬唇,不确定的问:“真的能捂热么?”
周嬷嬷笑了笑,“少爷也是把你放在心上的。”她眼睛向外环顾一圈,怀念道:“这是夫人留下的宅子,少爷很是爱惜,很少允许外人踏足此地,更别说是带旁的姑娘来了,可见唐姑娘在少爷心里的特殊之处。”
唐釉眼神闪了闪,红唇挑起一个轻微的弧度,却又很快消失不见。她又从蔡嬷嬷嘴里打听了萧定慷的衣食喜好,知他喜甜嗜酸,爱穿深色锦袍,偏好拢山雪洱等。
第二天卯时初,唐釉已经打着哈欠起身了,海棠从纱厨里挑出几件衣服,并排摆到榻上,笑嘻嘻问:“姑娘,穿哪件?”
唐釉转过身随意扫了两眼,伸手指了件碧桃瓒枝襦裙。这裙子的领口敞的极大,堪堪能遮住胸口,露出大片白嫩的颈子。她穿上在镜子前转了一圈,又从贵妃榻上挑了件白色薄纱搭在肩上,欲露不露,欲遮还羞,满意至极。
收拾妥当后,唐釉领着海棠直接去了小厨房。
此时负责做饭的张婆子刚刚过来,正在指挥着丫鬟杂役烧火洗菜,瞧见唐釉领着海棠进来,忙福身行礼,探身问:“姑娘怎来了?想吃什么直接命下人吩咐一声就行了。”
唐釉命海棠将打赏的银钱塞到张婆子手里,笑吟吟道:“公子想吃我做的菜,可惜我初来乍到,还要张婆子多多照应才是。”
张婆子攥了攥手里的银子,脸上的笑也真诚了几分,“姑娘说的哪里话,奴才莫敢不从。”
唐釉洗净了手,命蔡婆子取了牛乳来放入锅里,撒上细糖煮沸,取出置入水晶盏中,实以山楂、核桃,杂以诸果,双卷两端切片,蒸煮片刻凝至盏中,香甜立现,这就是金陵有名的蒸糖酥酪。小时候爱极,总缠着她娘做,可惜八岁后再也没吃过了。
张婆子在旁惊呼一声,“姑娘,这是何物,如此香甜?”
唐釉回神,抿唇而笑:“是我家乡的小吃。”
张婆子咧着嘴笑,露出两颗大门牙来,“难怪老奴没见过这新奇物什。”
唐釉探头瞧了眼天色,想起蔡嬷嬷昨晚提起萧定慷嗜酸,特意炒了两道酸甜味道的小菜开胃,又将张婆子原来做好的饭一起让海棠提着,往他住的梼芳居走。
她们主仆二人赶到时,萧定慷恰好练完一套拳洗漱出来,正坐在案几上等着开饭。他瞧见唐釉从外面进来,下意识蹙了蹙眉,“你怎么来了?”
唐釉笑吟吟的从海棠手里接过食盒,“特意给公子做的早膳。”她瞧见萧定慷紧绷的神色,在他拒绝前就将食盒打开,端出里面的蒸糖酥酪,“这是金陵的特色甜食。”
萧定慷漆黑眸子垂了垂,嗅着香甜的气味,肚子里的馋虫忍不住勾了勾,他由着唐釉将剩下的菜端出来,瞧见桌子上的菜与往日大不相同,眸光轻闪。
唐釉侧坐在他身旁,挖起一勺蒸糖酥酪递到他嘴边,嗓音软糯诱人:“公子尝尝?”
萧定慷张嘴微抿,这酥酪入口即化,唇齿留香。他接过唐釉的勺子,淡淡道:“我自己来。”
唐釉又夹了几样酸甜小菜,放到他盘子里,瞧他吃的香甜,在心里轻哼了声,再硬又能怎样?还不是跪在了我的美食下?
萧定慷眯了眯眼,这饭菜的味道好极,就像是为他量身定做一般,连身边矫揉造作的女人都瞧着顺眼了不少,一时竟忽略了她前世的所作所为。
今日沐休,萧定慷起身准备去书房处理两件公务,忽觉袖子被拽了拽。
他回身瞧她,只见唐釉一手拽着他的袖子,一边咬唇道:“我平日闷的慌,又不能出门,公子可允我去书房挑两本书打发时间?”
萧定慷怕唐釉水性杨花的性子又犯了,像前世一样勾搭上太子,惹是生非,是以早就下了禁令不允她出门。现下她言辞恳切,且刚吃了她做的饭,瞧着也顺眼了几分,遂允了她去书房挑书。
唐釉跟在他身后,一路畅通无阻的进了书房。他书房里正中央摆了一张宽大的案几,左面和后面各立着千秋书架,上面摆满了珍贵的藏书。
萧定慷坐到案几后,提醒她道:左面的书架上有些闲散游记,你可去挑两本带走。
唐釉笑吟吟的称诺,转身走到书架前,随手翻了两本,眼睛却时刻瞄着旁边男人的动静。她此次来看书是假,看人才是真。
萧定慷先拿起桌子上的请帖,打开瞧了两眼,却是安国公世子胡明扬的生辰礼,邀他相聚芙春楼。
他轻嗤一声,这胡明扬是安国公的独子,宠溺非常,胸无点墨却极其好色。这芙春楼明面上是京里贵族子弟附庸风雅的地儿,实际上就是个奢靡不堪的销金窟,里面的艳姐儿不仅回变着法的伺候人,还会念几句酸诗应景。
虽然胡明扬是个拎不清的,但他老爹安国公却是正人君子,前世随他一起铲除梁王叛党,功不可没,所以这胡明扬的生辰礼还是要去的。
他这愣神的功夫,唐釉已经侧坐在他身边,素手执起墨锭在砚台里轻轻磨着,长而密的睫毛轻轻忽闪着,挠的他心里痒痒的。
萧定慷心里涌起几分烦躁,他身形高大,再加上坐的位置高,一低头就瞧见了她薄纱遮不住的胸脯,黝黑的眸子沉了沉。
是了,这女人惯会使的手段,前世说不定就是这般勾上了太子,如今又想用同样的手段勾自己。
他心里忽生恼怒之意,既然这么喜欢勾人,不如就将这个祸害亲手送出去,免得像前世一样背叛他。
唐釉察觉他的视线扫下来,红唇微扬,摆出了个自认完美的笑容,轻轻抬起脸,“公子,我帮你磨墨可好?”她双颊微红,眼如秋水,“釉釉自小念过一句成语:红袖添香!想来就是如这般伴在公子身边吧?”
萧定慷抿了抿唇,半晌才道:“你既这么喜欢伴着我,明日恰有个晚宴,可愿与我一同前去?”
唐釉眼睛斜斜瞟他,这狗男人转性了?不怕她惹是生非,不拘着她了?
她虽直觉有陷阱,但到底没经住诱惑。她前世被拘在太子冷宫里直到死,也没能再出去过。今世重生回来,从船上直接被拐进这院子里拘起来,早就憋坏了,是以即便心里隐约觉出不妥,还是被她应了下来。
萧定慷转过脸去,不再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