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小姑奶奶!你何苦拿那碟儿碗儿撒气呢?若划到手留疤了可怎生是好!”大丫头丝桐乍着胆子拉住元春,另一个大丫头鸾琴见机将元春手中的甜白瓷茶盏夺下,急急地收拢在一处放到茶房里去。
元春哭道:“划了便划了!横竖我连民女都比不上!留着这一身好皮肉又有什么用!”
她用帕子掩着口,由丫头扶着坐下,俯在桌上呜呜咽咽地哭着。
想她在京中闺秀里也是排的上号的,可恨那老虔婆瞎了眼盲了心!竟生生让她折在了终选前的最后一关!这让她怎么甘心?
“姑娘别伤神了,这次不成,还有……”
元春闻言起身将丝桐推开,绞着帕子恨声道:“下次?谁知道下次是什么时候?我都十五了!”
原本圣人是预备着前年就要采选的,可边关起了战事,圣人无心选秀,硬生生拖了两年才开始。许多待选的女孩子都被拖成了“老姑娘”,朝廷也只是发了些钱银抚慰,便将年岁长于十六的全部遣返家中了。
“我自认样貌人才件件不在旁人之下,涵养谈吐与一应礼仪更是从小儿里由教习嬷嬷敲打出来的。”元春几乎将一口银牙咬碎:“怎么会连那些乡野村妇之女都比不上!定是有人从中作梗,害我十年之功,毁于一旦!”
“住口!还要命不要!”王氏从外面进来,疾言厉色:“我看你这是魔怔了!什么话都敢混说!这是你一个闺阁女儿能编排的事么!?再敢胡诌我就撕了你的嘴!”
元春见了母亲,眼眶一热,泪珠滚滚而下,哭着喊道:“母亲!”
“哭什么哭?还没到你哭的时候呢。”王氏没好气地拉着元春在罗汉床上坐下,将她拥在怀里轻抚着脊背。
元春俯在王氏怀里默默流泪,哭了好一会儿才道:“母亲,我不甘心!那入选的三人里有一个是民女,难不成我自小苦学竟还比不上一介村妇!?”
王氏轻声道:“你舅舅那边递了话,道是这一回留下的三人没有一个是入圣人后宫的。都是赐婚给适龄皇室子弟。若你这一关不下来就只能去做女官宫女了。”
元春愣住了,又听得王氏继续说:“你是想蹉跎在宫里二三十岁博一个不知道有没有的出头机会,还是回家让我们相看,好生待嫁?”
元春想说她选前面那个,可她张着口,无论如何也发不出声音。
“如今你舅舅掌着京畿,你姑父掌着两江,都是一等一的繁华之地,足显其宠命优渥。你的婚事再差能差到哪儿去?”
元春没有继续哭了,而是竖着耳朵听母亲的下文,可王氏已经不再继续说下去,她只听到母亲喃喃着说:“一个你,一个霖儿,都是前世里修来讨债的……”
贾珠是十四岁进学,恰逢大比之年,本是打算去的,却被父亲阻拦着又读了几年书。十六岁上给他聘了金陵名宦之家的女儿李氏,并给他加冠礼,取字“和光”。这李家也算是清贵,可不知是怎么养的女儿,开口妇德闭口妇功。让本想着与妻子吟诗作对,琴瑟和鸣的贾珠很是失望。虽则如此,但李氏的肚皮极争气,嫁过来不到半年就怀了。许是怀了孕的女子性情都会变上一变,李氏怀孕后竟开始看些正书,渐渐地也能跟贾珠说上两句,贾珠倒生了两分教育人的兴致。两人又是少年夫妻,心里更是亲近了几分。今年又逢大比,贾珠卯足了劲想一举夺魁。
贾敏这里收到二嫂王氏的信,说是元春选秀失败,整日在家以泪洗面,自惭无脸见人,问能否让元春随他们一道在福安小住数日,让她避出京城散散心。
贾敏心下算了算,选秀是在今年一月初开始的,三月底结束,这信大约是四月中旬写了寄来,到她手上时正好林郎已经上任闽浙总督,待她寄信回去,再到元姐儿来,加上元姐儿临行前的种种准备,差不离是来年元月末就能到福安,可惜元姐儿的生辰就错过了。
贾敏拿着信去问过林如海,林如海沉默了一会儿给否了,他令屋子里伺候的人全部退出去,屋子外十步以内不得有人,这才悄声对贾敏说:“咱们府里有没有个‘大少爷’元姐儿会不知道吗?囡囡出生的时候,她已经十岁了。”
贾敏这才反应过来:“我倒是忘了考虑这事。可林郎,这……我要如何回信呢?”
林如海也是颇为头疼:“你且让我想想。”
与林如海夫妇的愁闷光景不同,元铭和黛玉他们正在西湖上泛舟。湖中莲叶青碧如水,荷花已谢,间或有几缕残红;菱实已结,可还是开着朵朵白花,煞是喜人。
元铭随手掐了一朵莲蓬,将莲子用帕子都包了,只一颗剥掉外面青皮,坏心眼地给黛玉吃。
黛玉正摘了片荷叶舀水玩,元铭递到嘴边就顺势吃了,新鲜的嫩莲子带着一股清香,脆脆的,还有些微的甜味……嚼了没两下,黛玉的脸一点点皱了起来,元铭故意没有去莲芯,此时她嘴里弥漫着莲芯的清苦滋味,苦得她想立即把莲子吐掉,可一贯的教养不允许她这么做。她只好用帕子掩着口,眼泪汪汪地把莲子咽了,再不肯理元铭。
元铭笑了一阵,从腰上的荷包里取出一小包用油纸包了的杏脯去哄她。那荷包是宝蓝色的,上面绣着水波纹。正是他生辰里黛玉送的,是黛玉所做的第一个荷包。好看倒说不上,难得针脚细密,惹得林如海酸了许久。他如今身上常备这类他根本不吃的小食,就是为了在这种时候来哄人的。
黛玉吃了杏脯,却还是不肯理他:“我知道,你老是要这么逗我,逗完之后又要给我糖点心吃。那是我高兴理你才原谅你。可我现下不高兴理你,就不原谅你了。”
这一招向来是无往不利的,今日却突然折了戟,这让元铭有些懵,不知道是哪里出了错。气氛一时有些凝滞。
船头充当艄公的林府“小厮”是圣人在谢仲文一案后派来保护元铭的暗卫之一。此时他木着脸背对两个孩子站在那儿,气息几乎与周围融为一体。
见黛玉拿着荷叶拨水玩,根本不理他。元铭转头直直地盯着艄公的后心,直盯得他出了一身冷汗。
想了想,这位真的杀人不见血的暗卫他拿起了短桨,用巧劲翻上两簇菱叶,快速地将上面颜色鲜红的菱角掰下来洗干净,用一片大荷叶捧了,拿到元铭和黛玉之间。
艄公露出憨厚的笑容:“这里的水栗好吃,公子姑娘尝尝?”
黛玉听了转过来,看到青凌凌的荷叶上堆着红艳艳的菱角,这东西她在江宁也常吃,只是没有吃过这么新鲜的。
两手捧着菱角,手指用力一掰——没掰开,再用力——还是没用。
黛玉哼了声,却一声不吭把那菱角丢向元铭。元铭笑眯眯地伸手捞住菱角,两手用巧劲一掰,里面雪白的菱米就露出来了。
“妹妹,我的好妹妹,别生哥哥的气了,哥哥给你赔礼道歉成不成?”元铭好声好气地哄她。这一套说辞他已经习惯得很了。
黛玉本意就是要给他个台阶下,此时接过菱米吃了:“我还想吃。”
元铭见哄回来了又想逗她:“叫声哥哥来就给你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