却说这一日中秋,贾敏带着元铭,黛玉和长命在院子里斋月。长命便是林小郎,因着是早产的孩子,林如海便给他取了这样的小名。这长命生得如玉团儿一般,嘴甜爱笑,只是身子骨难免弱了些,跑跑跳跳是不成的。
黛玉自觉为长命长姊,行动间颇照顾他,将那些个桂浆糖芋艿,水八鲜,梨子等物各捡了一点放在他面前催促他吃。
长命温吞地笑着谢过姐姐,就着月光慢慢吃着。
贾敏还在香斗前絮絮地念着,什么平平安安,旗开得胜的。
贾敏念叨的正是林如海。这闽浙可不比两江,常年有倭寇扰边。总督府虽还设在福安,却不是衙门,只是一座府邸。一应事务都移到嘉兴处理了。林如海为了贾敏等人的安全起见,让他们仍住在福安,自己独自去了嘉兴上任。
“外头有灯会呢,去不去看?”元铭拣了颗蒲桃,慢慢地把皮剥了放进嘴里:“噫——这蒲桃好酸,你别吃了。”
“有吗?我吃了好几个了,都是甜的。”黛玉又剥了一颗,递到元铭嘴边:“你尝尝,看是不是我手气比你好。”
元铭一口咬住:“果然是你手气好些,拿到的都是甜的。”
“这倒不见得,”长命笑道:“这一盘都是甜蒲桃,偏大哥你随手拿了一颗就是酸的。怎么看都是大哥有运道。”
“你小子还敢打趣你大哥了啊!”元铭笑骂,将一小块糖芋艿夹到长命碗里:“吃你的去!这么多吃的都堵不上你的嘴。”
长命还是那样温温吞吞的笑,嘴上却道:“这我可吃不下了。”
“拿来我吃。”黛玉拿起一双干净筷子把那块糖芋艿给吃了:“一会儿上街玩耍?娘亲恐怕不会肯放人呢。”
“这有什么。”元铭满不在乎:“我去说服娘,到时候多带两伙侍卫不就成了?”
“也成。”黛玉在雪雁捧来的小盆里用茉莉胰子净了手,用手巾细细擦干:“长命你就别跟着了,我怕你吹了风不好。”
“阿姐,我又不是个风一吹就散了架的纸人。”长命无奈:“哪里要这样防着的?”
“哎呀,你不懂。”黛玉没好气地打断他,心下暗道:你可是要在三岁里殁的,姐姐这是在救你啊!小傻子。
原来黛玉自两岁得了仙缘之后又陆陆续续地做过几回梦,梦里跟就是她在历世似的,可做完就忘。“林家小郎君三岁夭折”,这件事她不知折腾了多久,可也只能记得他是在这一年没的,但是怎么没的,为什么没的,这些一概不知。黛玉只好时时留心,事事在意。万不敢有一丁点马虎的。
元铭只当她是担心弟弟生病,故意道:“这有什么,若是怕他吹了风,那就给他穿了披风,戴了风帽,还不放心,就再寻个斗篷将人裹了。再没有能见风的道理。”
“穿成这样,那不裹成个球啦!”黛玉掩着嘴,觑着长命笑:“怕是一动都动不得。偏你促狭!”
长命连连讨饶,权当是哄姐姐开心了。
经过一番据理力争,长命终于还是争取到了同兄姊一道出门玩乐的权利。黛玉无可奈何,只能让他的奶娘务必时刻不离,又多带了一伙侍卫。
中秋灯会虽不及三元灯会热闹,却也另有一番趣味。点天灯虽被禁了,但放河灯可没有。一行人浩浩荡荡的,周围行人见了纷纷避让,心下暗自猜测是哪家少爷小姐出门寻乐子。
黛玉左手牵着元铭,右手拉着长命,左顾右盼。长命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出来逛呢,周围摊子上的小玩艺他看了哪个都觉得有趣。
“阿姐,那是什么?”长命拽了拽黛玉的手,指向一处飘着饴糖香甜味道的小摊。
“那是吃的,叫糖画。”黛玉看了也是眼前一亮。元铭会意,顺着她往糖画摊子走。
卖糖画的是位慈眉善目的老爷爷,身上衣裳半旧,可是干净整洁。他摊子上除了糖画,还有糖人面人。周围六七个孩子围着叽叽喳喳地在旁边看,老爷子也不恼,自顾自拿着一团面塑像。
“爷爷,你这些东西怎么卖呀?”长命先凑过去问。
老爷爷眯缝着眼睛笑:“糖画转盘子的三文,不转盘子指名了的五文,小老儿我随手做的两文。糖人面人可就要贵啦,面人都是二十文,糖人要看用了多少糖来。”
那转盘上写着十二生肖,黛玉属羊,长命属鸡,元铭属龙,三人一人占了一个。
“劳驾,糖画要两个,是羊和鸡。”元铭说:“再要三个面人,按我们的样子做。”
“大哥你不吃糖画吗?”长命问。
“我又不爱吃这起子甜腻腻的东西。”元铭拍拍他的脑袋:“你们吃吧。”
老爷爷笑着应了,低头把糖锅的盖子掀了,舀出一勺糖稀在石板子上画。只不过是一个呼吸的功夫,那糖画就成型了。把细竹签往上一摁,一提,金灿灿的糖画就完成了。
黛玉和长命一人拿了一个美滋滋地吃着,看那老爷爷捏起一团泥,手指灵巧地翻动,不一会儿一个面人就捏好了,那面人穿着月白袄子和十二幅月华裙,乌发挽成纂儿,上面的珠花扣儿也看得清清楚楚,颈上戴着红宝璎珞,面容五官简直跟黛玉一模一样,眉目带笑,口角含情。
黛玉惊叹:“好精巧的手艺!”
老爷子得意一笑:“小老儿早些年就指着这门手艺吃饭呢,若不好,早就饿死在路边喽!”
“怎么会?朝廷不是设了养济院么?”元铭皱着眉:“您老何不去养济院寻份差事?”
老爷子嘿然一笑,手上不停,又接着捏另外两个:“你们小娃娃不知道,丰德朝乱得很呐!那拨给养济院的钱粮哪能到咱们这些平头百姓手里?全让管事的给吞啦!”
丰德是元铭祖父,也就是如今的太上皇用的年号。眼下是正熙二十年,圣人继位时不过舞勺之年。
元铭不好说祖父的是非,只能默然。
月白鹤氅,鸭卵青竹纹直裰,粉底皂靴,戴一顶小银冠,腰配锦囊。这是元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