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时间住在医院里的话,病人是很难分得清白天黑夜的。
重症监护室的窗户关得死死的,还用了百叶帘给遮起来,白色的墙壁,蓝色的被单,浓烈的消毒水味,把赵一淼包裹得严严实实。
他周围都是病人,有癌症晚期的,有车祸重伤的,几乎都是生命垂危,命悬一线在轰鸣作响的医疗机器上。
可他觉得,安心极了。
赵一淼甚至还可以转动脖子看着四周玩儿,他左手边是一位老大爷,脑袋在枕头里陷得很低,自己是怎么判断出对方的年龄呢不用看脸,只消瞧对方手臂上那明显的老年斑就知道。
老大爷不知得了什么病躺在这里,从赵一淼醒的时候就见到他了,可他像一段木头一样安安静静的,护士会按时过来给他导尿,用鼻饲管喂饭,换吊针,就仿佛园林师在给这段枯木进行雕塑。
赵一淼右手是前两天刚进来的一个小男孩,光溜溜的脑袋宽大的病号服,脸蛋也光溜溜的,如同白净的一件瓷器娃娃。
小男孩会时不时地两声,总有几个护士跑过来看他,小心翼翼的。
昨天下午,一个中年女人进来,从头到脚都穿着防护服,连跟头发丝都看不见,她趴在小男孩的床上看了好一会,赵一淼知道,她在哭。
没有手机没有电子产品,赵一淼太过无聊,只得在心里把这两天发生的事,咂摸个来来回回。
卧室里出现的蹊跷,素不相识的外卖员,胸口的疼痛,变脸的保安,一切都昭示了有什么事情在悄然发生,赵一淼匮乏的知识体系无法解释这一切,只能简单地理解为撞邪了。
他太熟悉这个词了。
小时候放学,吵吵嚷嚷的教室逐渐变得空空荡荡,赵一淼端端正正地坐在座位上,小小的脊梁挺得笔直。
天慢慢地黑了,赵一淼的背逐渐塌下来,终于随着小孩子的抽噎抖动起来。
保安室的老大爷把他带离了教室,粗糙又布满老茧的手摩挲着赵一淼的头顶,到了门卫室就拧开那个都快要报废了的“小太阳”对着他的身子烤,橘黄色的光热热的,小男孩泪眼朦胧。
“小太阳”
几乎都和大爷一样老了,在脏兮兮的墙壁上投出好长一段影子。
爹终于来了,气喘吁吁的样子。
“爸爸,你不是说好了要第一个来接我吗”
“我是第一个出门的,就是半路上撞邪了,跑了很久才过来。”中年男人理直气壮地回答。
撞邪了,撞邪了。
赵一淼喃喃自语,本能想翻身把自己埋进被窝里,刚动弹一下就哎呦呦地叫起来,身体上的每一根骨头都是吱吱呀呀,酸涩又疼痛。
“你别乱动啦,你差点都死啦”
赵一淼闷声不吭懒得搭理,也不知道这是哪个护士说话这样难听,他紧紧闭着眼睛,压根就不翻开眼皮。
脸颊上却传来了冰凉的触感,抚摸自己的那只手滑溜溜的,软得没有骨头似的,赵一淼心里一惊,猛地扭头,看到一大一小两人坐在自己隔壁的老大爷身上,正是那个大人,还弯着腰在摸着自己的脸。
这不就是那个女鬼和小女鬼吗
你们有话不能好好说,为什么都喜欢动手动脚的啊
“别乱叫啊,别人会觉得你神经病的。”女鬼仿佛看出了他的失态,立刻捂住了他的嘴。
杀人了,救命啊赵一淼心中狂喊道,身上却一点力气也使不出来,只能化惊吓为愤怒,一边在心里默念阿弥陀佛,一边调整出一个恶狠狠的表情,企图用凶猛的眼神击退这两只嚣张的鬼。
小女鬼轻飘飘地从老人身上蹦下来,对着赵一淼甜甜微笑“你要是敢乱动乱叫,我就拧断你的脖子。”
赵一淼立刻安静下来,乖巧地眨了眨眼睛。
女鬼松开了手,直截了当地说“其实我们也很惊讶,明明阴阳两隔,活人和鬼是接触不到的,没想到突然这个界限被打破了,你可以看到我们。”
“就是啊,本来以为是你阴气重,偶然间能看到一些东西,所以想着吓吓你玩儿就好了,结果情况越来越严重,可你明明没有死,也不是鬼。”小女鬼认真地看着赵一淼,“所以说,这是怎么回事”
“你们是在问我吗”赵一淼迷茫地看着她俩。
俩鬼同时点了点头。
“我我我我我也不知道啊,”赵一淼绝望了,“你们居然来问我我好好的这么多
年,突然间就成了这样,还差点被弄死了,你们这会儿来问我是怎么回事,我哪儿知道啊”
小女鬼有些轻蔑地冲他翻了个白眼,她的五官是孩童的稚嫩,神情却是大人才有的样子,在她脸上形成了一种奇异的美感。
“那就是你招惹什么东西了,”女鬼点了点头,“怪不得恶鬼会找上你,还好桐桐厉害,救了你一命,你可要好好谢谢她。”
赵一淼勉力支撑起身子“你们是说那个伤害我的外卖员吗,他是恶鬼为什么要找我你们又是谁我到底招惹什么东西了”
女鬼嘻嘻地笑了起来,她长得是古典美人的模子,笑起来很漂亮“好了好了,你真是十万个为什么,我们当然是鬼啦”
“鬼也没什么不好的,反正你死后也会变成鬼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