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是做了一个绵长的梦,但猛的睁开眼睛时却脑海一片空白,就像突然断掉信号的电话,又像突然卡住的影碟,喉咙里火烧火燎的难受,仿佛嘶哑干渴了一个世纪。
想撑着身子坐起来,但胳膊却用不上力。顺着输液管往上看,液体正匀速的低落,直通静脉,手背微凉。外间有人说话的声音,虽然对方刻意压低了音量,但那音色的辨识度极高。
“醒了?”
装睡明显不是一个明智的决定,所以陆为霜睁开眼,看住已经立在床边的男人。
谷川穿着一件暗色花纹的衬衫,只扣了中间的几颗纽扣,有些发皱,跟他平日里考究的衣着大相径庭,却又不显狼狈。
长久的沉默中,她率先败下阵来,声音却哑到连自己都诧异“我有事问你。”
“为什么去夜朝?”谷川不答反问,其实他大多数时候都表情淡漠,但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能从他极其微小的表情里读出他的喜怒哀乐,好比现在,他的心情并不怎么愉快,眼神里还藏着嘲讽。
“我不知道该去哪找你。”
“为什么不打我电话?”
“包正好被人抢了,你的号码我没记住。”
“被抢的时间和地点?”
她歪着头看他“难道抢劫也属于你开展的业务范畴?”
这句话明显不怎么中听,所以他冷哼一声,看她的神情都带了些不屑“在你心里,我的人就这么不入流?需要靠你那点零钱发家致富?”
对峙了半分钟后,陆为霜简单的将被抢的经过讲了一遍,但这些都不是重点,她将自己置于险地,折腾了一晚上,并不是为了跟他闲谈这些无关痛痒的话题。眼看着那个男人就要离开,她及时开了口。
“二叔拒绝移植手术的事情,是否跟你有关?”就在谷川的脚步已经挪到门口,手也搭在门把上的时候,她终究问出这句话。
就像一枚被丢进大海的石子,连一圈的涟漪都没有泛起,他的背影挺直,动作没有停顿分毫,连语调都不参杂任何情绪“我没有义务回答你这些可笑的问题。”
门在身后被合上的瞬间,他听到玻璃碎掉的声音,不用想也知道,她摔碎了床头的那只水杯。看似文静的女孩,骨子里果然藏了另一个不服管教的自己,谷川脚步未停,只是对守在走廊的人交代“叫医生,里面的人醒了。”
摔门声,急促的脚步声,还有独属于她愤怒的喊叫声“你放开我。”这些混合在一起,织成了细细密密的网铺天盖地罩下来。谷川的身形在走廊另一端顿住,回过头时,只见陆为霜不知何时追了出来,头发凌乱的披在肩头,刘海不规则的贴在额上,一双赤着的脚正渗着鲜红的血液,在她挣扎踩踏过的地面留下深浅不一的印记。
她的视线对上他深不见底的眸子,隔了一整个走廊的长度,她推开拦在一旁的人“小叔叔!你有办法的对不对?你一定有办法,二叔同病魔对抗这么久,不该是这样的结果!”
闻声赶来的医护人员很轻易就把她整个人都控制住,手忙脚乱的将她按在推车上,医生对身边的护士吩咐着“送到处置室,伤口需要缝合,必要时推5mg□□注射液。”
这段不长不短的距离,谷川仿佛几步就迈了过来,他拉住推车的扶手,在她愤恨的目光中掐起她的下颚,她的脸颊娇小,他的五指修长,她在他的掌心里疼痛挣扎,但终究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他弯下腰将唇凑近她的耳畔,呼出的热气打在她的颈侧“谷家二少爷的命那么值钱,你又拿什么来换?”
他陡然松开钳制的时候,因为惯性,陆为霜的脑袋重重的砸在并不柔软的枕头上,就在护士要将她推离的刹那,她又固执的抓住谷川的袖口,那样细小的布料死死的攥在指间,用力到骨节生疼,她因为拉扯而下颚维扬“你想得到什么?”
仿佛被这个问题勾起了极大的兴趣,他的表情松动几分,转瞬间眉梢眼角都染了笑“拿你自己来换如何?后天晚上我在夜朝顶层等你,如果你不来,就没有资本在我面前提任何要求。”
松开手,任凭医护人员拉开两人的距离,渐行渐远间,陆为霜盯着那道挺拔的身影,坚强就如同被白蚁蛀掉的堤坝,崩塌的同时,悲凉蜂拥而已,席卷肆虐在整个心房,无法收拾。
护士握着针头的手被她挥开,将散落的发丝别在而后,她倔强的看着医生的眼“□□可以省了,我的情绪很镇定,丁卡因盐酸盐也不必注射,这点疼痛我忍得了。”
口罩遮住了医生的大半张脸,他刚带好医用手套的双手举在空中,数秒后才对着护士点了点头。
当天晚上,谷川的手下便将陆为霜被抢走的包完好无损的交还给她,她不动声色的查看着包内的物品,竟连零钱都没有缺少分毫。
虽然就读于医科大学,但她还是受不了医院特有的味道。第二天一早出院的时候,脚底的疼痛依旧明显,她看着缠裹纱布的右脚,借着拐杖艰难前行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后悔昨天的冲动,或许赤脚踩上玻璃渣子再追出去的举动,从一开始就错的一塌糊涂。
正想着拦一辆的士,却有白色的轿跑挡在陆为霜的面前,她向一旁绕开几步,另一辆黑色的卧车却把她的出路彻底堵死。
车窗降下,一个女子的脸被宽大的墨镜遮住许多“上车,我们谈一谈。”
充耳不闻的转身往回走,她现在好比一个打了败仗的逃兵,本能的躲避着跟谷川有关的一切,更包括那晚抱着他手臂,与他关系暧昧不明的女子。
几个黑衣黑裤的高壮男人从后面赶上来,沉默的立在面前,在她回头的瞬间,一个巴掌便扇了下来。伴随着‘啪’的一声巨响,陆为霜从脖子麻到脸侧,耳膜仿佛被一趟列车贯穿,轰隆隆的长鸣。努力撑稳了身子才不至于被惯性打倒在地,她抬眼去看这个刚放下手的女人,对方的声音透着阴冷“敬酒不吃吃罚酒。”
秦海璐摘掉墨镜,冷哼道“咱们开门见山,长话短说,我是谷川的女朋友,虽然他生□□玩,但不代表我可以忍受他的花边。如果我是你,就会对他敬而远之,而不会像现在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往上贴。”
“往上贴?”侧脸的麻木已经彻底转化为火辣辣的疼痛,陆为霜扯动嘴角露出一个惨笑“这位小姐,谷川是我小叔叔,不过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对自己没有自信,只能用些下三滥的手段。”
话音刚落,秦海璐的又一记耳光扇下来,虽然她早有防备的想躲开,但无奈整个身子都不灵活,这下倒是平衡了,两边的脸颊都像在开水里过了一次,鼻子有些发酸,但眼底却是干涩的。
“你也许不知道我是谁,上一个跟我这样说话的人不知道有多惨。”秦海璐又凑近些许,贴着她的脸继续说道“我的每个字你都要记在心里,不然我发起狠来,天知道我会对你做些什么。”
一行人离开的时候,依然有三三两两旁观的路人在对陆为霜指指点点。活了这么大,虽然小时候受穷长大后受气,但像今天这样被人在大庭广众之下甩巴掌还是第一次,事情还能更糟糕一点吗?绝望升腾发酵的时候,她仰起脸逼回了几乎就要夺眶而出的眼泪。
两天后的夜朝,明知道陆为霜不会来,谷川还是等了一夜,这个晚上他睡的并不好,中途醒来抽了两根烟,当烟草味在房间里散开,他才重新折回到床上。
他睡的浅,所以手机的铃音发出第一声他便捞起了电话,泰爷很少在凌晨时候还不休息,他愣了一瞬才接听。
“干爹,出什么事了?”
“虎头张的弟弟最近有些自以为是的小动作,明天你把自己的所有场子都看好,别出乱子。”
“他弟弟张晋佑我一直派人在盯,那小子最近沾了不少白,我这边有打算,干爹放心。”
那边的冯泰兴许也是被人从睡梦中唤醒,所以声音透着疲惫“人老了就爱瞎操心,阿川办事向来稳妥,别出纰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