杭溪位于江南,离金陵不远,更南一些,与东海更是相隔甚近。这里风景秀丽,人杰地灵,出美人多骚客。
赶到杭溪之时,已然夜幕降临,灯会燃燃而开,店铺小贩张灯结彩,往来游客熙熙攘攘。
毕竟这是一年一度的上元节,寄托相思,祈祷来年风调雨顺,皆是凡人的心中所想。
鹿河漫无目的地溜达在灯会上,因姣好的容貌简直吸引目光无数。
这上元节本就也有男女相识欢好之意,多名男子见到鹿河都想上来亲近一下芳泽,但一靠近皆面露恐惧掉头就走。
因为鹿河身后,正跟着凶巴巴的琴虫,他插着腰,拿着一把刀,俨然一个保镖的样子,寸步不离地跟着鹿河,满脸皆是——你踏马敢上来试试?砍不死你。
鹿河神经有些紧绷,她低声告诫琴虫千万不要莽撞行事,更不要恐吓凡人,然而琴虫不以为然,说道:“主人是鹿神白濋的!谁敢动歪心思我砍了谁!”
鹿河:“……”你觉得这些肉.体凡胎,认识那位敖岸山的小鹿神吗?
杜彧本就有些畏惧琴虫,一是第一印象已经被活生生拍死了,而是他不喜琴虫的粗犷模样,有失他儒士的气韵。
杜彧见有猜灯谜的,猜中了还有赏,便屁颠屁颠过去了,猜灯谜对于他来说简直小菜一碟,七百多年了,还有他杜彧没见过的灯谜吗?
鹿河溜达一圈,买了糖人买了花钿买了几件小首饰,但始终没有买到一盏心仪的河灯。
夜幕如黑帐帷幔披散而下,灯火阑珊中,人群涌动。
鹿河避开人群,来到了河边。只见河边一溜小摊贩,足足有百米远,炮竹、糖画、小吃、首饰,应有尽有,甚至还有小商贩挑了一筐刚断奶的小猫来卖。
河的两岸,精美绝伦的河灯挂在树枝上,随风飘动,供游人观赏或挑选购买。
小商小贩为了趁上元节一夜猛捞一笔,皆卖力地吆喝着,恨不得赚得盆满钵满。
鹿河驻足于前,看着凡间上元节繁盛之景,一股奇怪的感油然而生,明明隔三差五就来阳间,为何此时此刻却倍感陌生。
琴虫却相反,他高兴地像个五岁半的孩子,竟跑上前去与
几个小孩子一起玩耍。
“别吓着人家!”鹿河低吼。
这些日子,她越来越觉得,自己真的就是琴虫的主人。
就在前几日,她与琴虫说道:“你可知道?其实我不是你的主人。”
琴虫却道:“不可能!主人与十万年前一模一样,你就是虫虫的主人!”
俩人对峙了半个时辰。
琴虫说:“主人你歇会吧。”
鹿河:好吧,你开心就好。
看着河两岸奔走的游客和喊得声嘶力竭的小商贩,鹿河不由地出了神。
去年的中元节,她收账勾魂而归,她曾在酆都买过一盏河灯,至今还赊着账。
她依然记得,那盏河灯上有一只栩栩如生的白鹿,乃是凡间沈铨所绘,异常珍贵。
可是她刚才逛遍了灯会,也不曾寻觅一盏画有白鹿的河灯。
“姐姐,买河灯吗?”
鹿河回神,因神游太虚太久,她竟未发现一个颇为可爱的小孩子满面笑容站在自己面前,手中还提着一个漂亮的河灯。
河灯是个八面玲珑的亭形,每一面都画有一只神态各异的白鹿,或伏或站,或立或蹦,尤其是头顶的四方大角,俨然就是……
鹿河忽然感觉,有一道目光注视着自己,不远不近,就在这灯会的一处角落。
她猛地回过头,却见身后并没有人,不甘心之下,她环视一圈,都没发现自己想找的人。
小孩子再一次问道:“小姐姐,要吗?”
鹿河笑了笑,接过河灯,“多少钱?”
小孩子甜甜地说道:“一钱。”
鹿河一顿,“?”这么贵,怎么不去抢?
小孩子将河灯往鹿河手里一塞,甜甜一笑,“姐姐给钱。”
鹿河拿着河灯有些懵,你以为我是做慈善的?这么确定我会要?直接就这么给了,真是看得起我。
最后,鹿河拿了钱给他。
小孩道了声谢谢,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鹿河拿着河灯沿着河岸溜达着,她并未喊上琴虫,只想一个人待待。
来到一处幽静无人之处,鹿河蹲下身来,将河灯轻轻放在岸边,指尖一点,火苗窜出点燃了河灯。
八面白鹿仿佛要从中跳出一般,直扑内心。
鹿河沉沉看着河灯。
这些日子,她越发觉得自己不简单,
从前只觉得自己是仗着鼠神的关系才能“为非作歹”,把酆都闹得鸡飞狗跳也没什么事。
可是现在一想,不仅自己能操控阴令旗,还有与春神句芒一模一样的外貌和性格,要说她与之无关,她自己都不信。
但是阿娘明明确确说过,她就是被捡来的忘川河鬼婴,甚至那个襁褓、那张写着“鹿河”的字条、还有头上的这根白骨,都依然还留存着。
然而她可没有春神的神力,能开启海天之门、能驭百鬼、甚至能祭旗。
她鹿爷是个贪生怕死的,要她祭旗,不可能。
而且是绝无可能!
鹿河许了个愿,无非就是风调雨顺赚点钱,便将河灯慢慢地推远了。
看着河灯远去,鹿河欣然站起身来。
刚转身,却见那抹熟悉的月白色身影正站在她的面前,清清静静,仿佛已经待了许久。
鹿河怔怔看着他,甚至连招呼也不知道怎么打,一个多月不见,不知道是更熟悉了还是更陌生了。
总之,在她看来,如果很久没见,就跟死了没什么区别了。
如今白濋忽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在她酆都鬼差的思想境界看说,就是诈尸了。
其实这种上元节灯会的重逢之景,应该二人忘情相拥,月下花前,仔细细数往事如烟,再憧憬一下未来。
这一个月来,琴虫一次又一次问道自己白濋去哪了,她都说“早死了”。
此时此刻,鹿河也打算情意暖暖一番,可是话到嘴边却变成了——
“哟,这不是姑父吗?”
白濋一愣,随即双臂叠交,似笑非笑,看这小姑娘的表情,深知她又是一通不经大脑思索的胡言乱语了。
鹿河忽感全身麻痹状,就如同被浇了石蜡,整个人都封在了那,想动却不能动,只有眼珠子还在躲躲藏藏地转来转去,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面前站了个人。
面前男人颀长的身子在不远处的灯光下拉得深长。
深呼吸,苟住,别慌,自己人。
就在这时,一声沙哑的声音粗粗传来——“主人!”
琴虫拎着大包小包,手里还拿着个脸盆那么大的糖稀画,迈着沉沉的步子颠颠儿跑了过来。
“主人,你怎么跑到这么个犄角旮旯,难寻得很,我是闻着你
的味道来的。”
鹿河感觉脚下的地都在震,旁边的河都在晃。
琴虫一见白濋,也是吃了一惊,“鹿神白濋?你不是死了吗?”
白濋:“……”
鹿河:“……”
白濋蹙眉,回头问道:“看来你这一个月来就是在传我的死讯?”
鹿河赶忙摆了摆手,“没没没……我只是……发发牢骚……”
她挠了挠头,心底将琴虫这个傻大个骂了个狗血淋头,空有一身健壮的肌肉,结果脑子里就好像什么也没长似的,头脑简单四肢发达形容的就是他了吧。
“虫虫。”鹿河打发琴虫,“你去刚才那个挂着红幌子的铺子,帮我把我看中的那盒胭脂买回来吧。”
琴虫有些疑惑,“主人,你什么时候看中胭脂了?”别说什么胭脂了,他压根就没见鹿河进过胭脂铺啊。
“让你去你就去啊。”鹿河咬着牙。
“懂了!”琴虫立刻抖了抖身子,“我这就去!主人您和鹿神好好地亲吧抱吧!我必定不会打扰!”
他飞一般地跑了。
鹿河十分后悔带琴虫出来。
白濋见琴虫走远,走到鹿河面前,张开双臂。
男人的胸怀一直都很宽阔,隔着一层衣服,也能感觉到起伏。
温柔似水的声音,“抱抱?”
鹿河浑身不自在,硬着头皮道:“不抱。”
然而哪由得她说不要。
白濋一把将她揽入怀中,扣住了她的腰,将她紧紧贴着自己身体。
鹿河一愣,伸手用力试图推开,然而无济于事,她狠狠说道:“我说了不抱就是不抱。”
白濋宠溺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可是我想抱你。”
靠着他温暖的身体,鹿河忽然心中一阵酸涩。
想起那日在敖岸山,被夫诸几句话就轰走了,白濋被关了一个月禁闭,如今相见,却有些陌生了。
见这火爆脾气的小姑娘在怀里发着呆,白濋轻轻吻了一下她的眼睛。
鹿河立刻回过神来,“臭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