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的感觉并不好。
中岛敦也曾无数次在濒死中转危为安,全赖于她那足以让她在致命伤中恢复完好的异能力。
她也是经常试图触碰死亡底线的人,也是永远不可能触碰到那根线的人。
然而在梦中的世界,中岛敦确确实实是死去了——第二次。
她在再一次看见那扇朱红大门的黑色牌匾上写着的汉字【壹】时,终于有些明白汉字的含义。
那是死亡的倒数,也是她的【机会】。
中岛敦最终没有在第二次死亡后从梦中醒来,或者说她没有选择从梦中醒来。她死得很平静,平静到可以延续这个梦境,再一次来到这扇大门前。
【壹】意味着她只有最后一次机会了。
这是她在梦中最后一次见到以前的中原中也,而这一次又会是怎样的光景呢?
那个男孩现在几岁了?在做什么?他有没有好好地长大、成为更加强大的人?
推开那扇门,中岛敦不知道自己究竟是以怎样的心情望向那个世界。
海风吹拂在她的脸颊上,她伸出手,发现自己果然又变了样貌。她变得更加透明了,透明到已经无法被人看见了,仿佛命运将她一点一点从历史的轨迹中逐渐擦去一般。
海边的断崖上竖起了一块墓碑,透明的少女一眼便望见了墓碑上的那个少年。
他看上去已经长大了不少,尽管依旧娇小。赭红发色的少年不知道在墓碑上独自喃喃了些什么,接着跳下了墓碑,将手插进了口袋里准备离开。
这一次,中岛敦不打算靠近他了。
这一次,就让她远远地望着他吧,不然她下一次承受离别之痛的人又会多出一个。
从树林里却迎面走来了另外一名少年。中岛敦认得,那是白濑,是曾经把敌对组织的人引进来将她带走的那个男孩,他也长大了。
他跟赭发的少年说了些什么,中岛敦便看见他靠近了——
赭发少年被捅伤后倒在地上时,中岛敦与他如出一辙的惊讶。
为什么?
为什么要这样做?
为什么你要伤害他?
为什么你……你们要站在那些拿着枪的人身边,用敌视的目光看着你们倒在地上的首领?
他曾
经那样保护过你们。
中岛敦在莫大的惊怒与不解中又忽而意识到这难道不是她曾经担忧过的事情就这样发生在了她的面前吗?
中也先生……中也,原来你曾经遭到过这样的背叛吗?被你曾经珍视过的、拼力保护过的同伴,以这样的形式背叛。
赭发少年仿佛也接受了这样的背叛。
被冷汗浸染的苍白面孔上,他的表情也由不可置信的惊怒化为了浓浓的自嘲。他在伤口的疼痛与被背叛的焦灼痛苦中隐约记得有什么人曾经提醒过他他现在遭遇的一切,可是他只领了她的好意,没有在意其中的内涵。
最后他失去了她,现在也将要失去更多更多的东西了。
少年在黑漆漆的枪.口下挣扎在最后一刻用异能使峭壁坍塌,将自己的身体沉了下去。可是铺天盖地的扫射随之而来,穿越了尘土直直地没入了血肉中——
他没有再受伤了。
有什么温暖如在太阳下烘晒过的棉被般的东西覆盖在了他的身上,为他挡下了所有的伤害。那些凶蛮到能让他脑袋开花的子弹都被身前这块温暖的棉被挡下了,明明那么柔软,却比坚硬的盾牌还要坚强。
“它”覆在了他的身上,温暖中却漫出了血腥味。
虚脱般靠在碎石上,少年没有在第一时间意识到覆在他身上温暖了他、保护了他、又像流血一般漫出血腥味的到底是什么,那对于他来说实在是一份来自遥远过去的记忆了,明明深刻到足以令他铭记终身,却随着岁月流逝而被什么东西一点一点擦去,阻止着他对这份温暖的缅怀。
“中也……”
那个声音是模糊的,却温柔得想让他落泪。他在这个时候终于隐约意识到了,那好像是什么曾经对他来讲无比美好的东西。
那是一个女孩子,如鲜花一般娇嫩美丽,如果实一般甜蜜动人,会像春风一般温柔地抚摸他的脸颊,会像风铃一般用清脆悦耳的声音喊他中也。
那是他第一次学会投注爱意的美丽生物,是他死去了两次的爱人,是他的夏娃,是他的新娘。
如潮水般涌上的记忆又如潮水般快速退去,他身上的覆盖着的透明身体逐渐变得冰凉起来。有什么沾染着少女芬芳的、轻柔温暖的
记忆被从他的脑海中一点一点剜去,伴随着血肉崩离的痛苦和不甘,连她最终留下的那些炙热的血液也要夺走,一丁点也不剩下。
不要,求求你,不要让我忘记她。
少年不知道自己在卑微地恳求谁,是哪一方不知名的神明。
他觉得自己像是做了一场梦似的,在虚幻抓不到的梦境里短暂地拥有过自己的爱人,到了最后她还是被命运的笔刷一笔一笔抹去,层层覆盖下,终于成为背景板中毫不起眼的一抹颜色。
少年想要抓住她,可是伸出手却总是徒劳。爱人从有着清晰五官的美丽少女变得逐渐透明,直到现在他悲哀地发现自己已经记不住她那张可爱的脸了。
很快,他都要不记得她曾经那样深刻地存在过他的生命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