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灯光芒散射,投在朱聿恒沉静若水的脸上,微显阴影。
他目光缓缓转向阿南,阿南却依旧蜷着身子揉搓自己的手指,面上神情自若,对方碧眠那含沙射影的话嗤之以鼻。
朱聿恒何尝不知道这是方碧眠故意在他们的面前挑拨离间,企图寻找可趁之机,便对阿南微微一笑,道:“怎么,你如此劳苦功高,却有人提议你与一个初来乍到的人并列?我看有些人妄自托大,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
阿南对他一笑,朝着方碧眠喝道:“你说你担不起这个罪名,我就担得起?别东拉西扯的,既然你敢把这黑锅扣给我,我就不能饶你!”
方碧眠眼圈发红,颤声道:“南姑娘,我真没有杀人的本事,我也不知道是谁冤枉了您,求您明辨是非……”
“还不承认?今晚我引蛇出洞,都掐住你的七寸了,你还嘴硬?”阿南冷笑一声,端详着她的模样,忽然跳下椅子,走到她的身旁蹲下,抬手摸向她的鬓边,“方碧眠,我看你头上这簪子挺别致啊,要不,让我瞧瞧?”
方碧眠身体一僵,下意识便往后缩了缩。阿南眼疾手快,早已将那支簪子拔了下来。
方碧眠顿时挣扎起来,脸色大变。
阿南拿着那支簪子起身,展示给朱聿恒看,笑道:“猜猜这有什么用?”
朱聿恒见这簪子以精铜制成,薄而中空,上面还有类似哨子的切口,略一沉吟道:“我听说西域之人训犬,会用一种独特的哨子。那哨子发出的声响,我们普通人往往听不到,但犬类听觉极为敏锐,却能因此而焦躁或驯服,甚至根据那些听不到的声音而做出反应,听命于人。”
“对,我上次见到这样的东西,是拙巧阁的‘希声’,造型与它大差不差。傅准制作它用以捕鲸,在与鲸鱼搏斗之时,往往能用它震慑鲸鲵,令其臣服。”阿南端详着手中这支“希声”,将它在方碧眠面前一晃,笑问,“看来,如今大有改进,甚至可以令人虚耳紊乱,用来杀人了?”
听她道破自己的手法,方碧眠咬紧下唇不敢说话,只是面色青一阵白一阵,惊惧不已。
阿南却笑嘻嘻地看着她,道:“哎呀,方姑娘你脸上好像擦到尘土哦,这可不行,这么漂亮的脸怎么可以弄脏呢?我带你去洗把脸吧。”
说着,她将“希声”叼在口中,一把提起方碧眠的衣襟,将她推到脸盆前。
方碧眠终于面露绝望之色,拼命挣扎,可反剪了双手的她又如何能挣脱得开。
阿南一脚踢在她的腘弯处,同时以双手三指按住了自己两侧耳畔的上关、下关、听会穴,轻轻在她身旁一吹口中的“希声”。
大巧若拙,大音希声。
朱聿恒明明没有听到任何声响,却觉得一阵令他毛骨悚然的感觉从耳边掠过,令他脑子嗡的一声,神智瞬间便不清明了。
他立即学着阿南的样子,将耳边三个穴道按住,而绮霞就没那么幸运了,耳边轰鸣作响,顿时觉得恶心欲呕,趴在扶手上又吐了出来。
他们在屋子另一端,离笛音尚有段距离,还算能勉强控制自己。而“希声”就在方碧眠耳边吹响,她脑颅一震,整个身子虚软地往前栽倒,面朝下跪在了脸盆前,整张脸浸入水中,连半分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阿南低头一看,水盆里全是气泡冒出,她心情愉快地取下“希声”抛了抛,笑眯眯地揣进袖中。
朱聿恒放下按住穴位的手,道:“别淹死了,还没审完呢。”
“别急,刚刚绮霞可被她呛了不短时间呢。”阿南有仇必报,等到水面气泡急促,方碧眠整个身子都有些抽搐了,才抓住她的衣领将她提了起来,任她趴在地上狼狈呛咳,问:“怎么样方姑娘?你还需要离开大家进屋杀人吗?虽然苗永望喝酒的那个房间,门是朝着街边走廊开的,但洗脸盆却是放在后方窗边。你大可趁着姐妹们在栏杆边招引客人时,走到那边拐角后的窗边,像欺骗绮霞一样,将苗永望骗到窗边洗脸,然后趁机在他的耳边一吹,等他失控趴进水盆后转身就走——一切便在须臾间神不知鬼不觉地完成了。”
方碧眠趴在地上脱力呛咳,脸色青紫,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杀完人后,回去照样和大家言笑晏晏。至于罪行么,推给绮霞就行了,谁叫苗永望很有可能对绮霞说出了青莲宗的秘密,关系到你们的生死存亡呢?她不死你就很麻烦,甚至让你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对绮霞下手,要置她于死地。”
“阿南,这……是不是有什么误会啊?”绮霞听到这里,抚着胸口强抑自己恶心晕眩的感觉,怯怯出声道,“碧眠她、她救过我的,当时在行宫大殿内,要不是她拼着重伤挡在我面前,我的眼睛就要瞎了……”
“别傻了,你以为她是为救你才奋不顾身吗?”阿南嗤笑一声,将方碧眠的右肩按住,把衣袖一把捋了上去,指着上面那个疤痕道,“若不是故意找机会受了伤,她哪有办法留在行宫中,又哪有办法说自己当时昏迷了不在场、受伤了无法杀人,给自己找到脱罪的证据?”
绮霞“啊”一声,颤声问:“行宫那个刺客,是……是她?”
“不然呢?”阿南一扬下巴,看着伏在地上面如死灰的方碧眠,冷冷道,“行宫封锁严密,事后也并未找到刺客进出痕迹,说明作案的人就是当时宫内的人。而我们目睹刺客行凶之时,几乎所有的人都或已出宫、或聚在殿内,唯有方碧眠受了伤躺在殿后,而留下来看护她的你,又跑过来找我想办法了。”
方碧眠趴在地上,可怜兮兮地看着绮霞,泪水混合着脸上的水珠一起滑落,呜咽不已。
看她这么可怜,绮霞又忍不住问:“可阿南,她当时真的受伤了,而且那瀑布两边的石壁那么滑溜,她怎么爬过去呢?”
“水车呀!殿后不远便是水车所在之处。虽然左右两阁之间全是瀑布峭壁,但隐藏在花木丛中的水车,却正好横架在瀑布之后,可以横渡左右两处。”
方碧眠含泪摇头道:“可我当时确实受伤了昏迷不醒!更何况……咳咳咳,那水车扇叶坚硬锋利,被水冲得一直在飞速旋转,我……咳咳,我若是爬过去,怕是早就被绞割得遍体鳞伤了!”
“咦,方姑娘口口声声说自己昏迷了,可对于那架水车却很了解嘛。”阿南擦干手坐回椅上,笑嘻嘻地托腮看她,“说到这个啊,是你下手时最周密的策划,可惜也正因如此,你的狐狸尾巴终于藏不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