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小时之后,奥利弗从城中采购回到宅邸。
于是沿路现了大家看他的异样眼神。他有些微微疑惑,直到一个男仆将他拉到院中一角,快向他诉说的事情的大概情况。
奥利弗想要斥责他,怎么可以开如此恶劣的玩笑。然而回想到大家的眼神,以及眼前这个人焦急诚恳的神色,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将那句话说出口。
然后他忍不住抬头向实验室的窗口望了一眼——一张面孔一闪而过。
不解与愤怒的情绪瞬间充斥他的胸膛——被带走的既不是一个玩偶,也不是一只家畜,而是他的妻子——组成了他那个小小幸福世界的另一部分!即便身为这座宅邸的主人、拥有他们所签订的雇用契约,然而……怎么可以这样做?!
他当即大步向实验室跑去。
但短短的一段路程,却让他迅地冷静了下来,并且想起了另外一些事——
自从瑟琳娜老师回到艾林,并且从他口中得知了萨尔坦大公雕像的消息之后,对他的态度就忽然变了。
虽然是比以往更加彻底地、毫无保留地教授自己神秘学知识,然而那种感觉与从前是全然不同的!
从前的瑟琳娜老师,在与他说话的时候语气温和,面容平静,不要求他在某段时间之内必须要掌握什么,而是告诉他,“一切依照兴趣来”。那段日子应该是两人之间关系最温和的时期,从她那里感觉到的,是一个真正的为人师者所应有的态度。
然而现在……即便与自己说话的时候仍然语气温和,面容平静,但奥利弗已经渐渐感受到了这种表面的平和之下所隐藏的可怕情绪——无奈、不安、警惕,甚至……还有厌恶?!
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无数次这样问自己,却始终得不到答案。于是他试着以更加恭谨、谦卑的态度与自己的老师相处,甚至更加细心勤快地打理那撒尔坦大公化身而成的雕像,然而……
他能够感受到,从背后投来的却是某种嘲讽的眼神!
他觉得自己快要疯掉了。
假如自己的老师内心的真实想法真是如此,到底有什么迫不得已的理由让她继续与自己相处?自己只是一个农夫的儿子,出生于环境恶劣、穷困潦倒的乡村,却依靠自己的勤奋努力来到了这里,打那之后没有做过任何不恰当的事、没有生出任何不本分的心思……
到底是哪里出了错儿?
怀着这样的心思,当他来到实验室门前的时候,已经完全冷静了下来。
他揉了揉自己的脸,整理好衣袍,深呼了一口气,抬手敲门。
“请进。”
于是他推开了门。美丽的暗精灵正坐在宽大书桌之后……但他现在已经生不出欣赏的心思了。他反手关上门,走到书桌之前,试图让自己的眼神柔和一些:“老师,我回来了。”
“嗯”。暗精灵平静地看着他。
“我听说……刚才宅子里生了一些事情。”他将手在宽大的袍袖里攥住了,“我的妻子,玛丽,被阿瑞斯伯爵带走了。”
瑟琳娜“嗯”了一声:“既然知道了,还在等什么呢?”
奥利弗略微惊异地抬起头来:“什么?”
“你不想把她追回来么?”暗精灵端起茶杯,吹着白色的热气,“就说我改变了主意,打算把玛丽要回来。”
奥利弗愣在那里,过了好一会,终于忍不住低下头,问了一句:“为什么?”
暗精灵放下了茶杯,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唇边才浮现出笑意来:“这是一次试炼。假如你能把你的妻子救回来,我就同意你脱下现在的星袍,换上橡叶法袍,摆脱学徒的身份。”
奥利弗慢慢抬起头看着瑟琳娜:“只是……因为这样?”
瑟琳娜点点头:“难道你不想成为一个得到了**师之塔认可的正式法师?眼下西大6上,具有这种资格的人,也许……只有我一个了。”
奥利弗看着她的眸子,过了一会,放缓语气,恢复从前一贯的谦恭:“我当然乐意成为一个真正的魔法师。然而……老师您不是说过,学徒大多数都得过上十几年,才能成为……”
瑟琳娜微笑着打断了他:“因为大多数的学徒都没能在一年之内学会六个法术。”想了想,又像是忍不住似的,补充了一句,“你的天赋……的确惊人。”
说到这里,奥利弗便只得微微躬身,向瑟琳娜行了一个法师礼。
然后走到雕像面前,像以往那样,又对他行了一礼。
接着慢慢退了出去,关上门。
随即眉头又紧皱起来——试炼?
开玩笑!
什么样的试炼,会以伤害师生之间的情感为代价,甚至将学生的终生幸福作为赌注?
这不仅关乎利益,更关乎尊严!
哪怕是一个女仆、一个马夫,同样有自己的尊严!自己的老师……这位曾经对自己相当亲近的老师……呵呵,说到底,还是一个贵族。不管究竟是因为什么,贵族们一贯都是如此——将平民视为下等人。他不由得想起了在街上听到人们说的话来。
据说在北方,在帝都附近,已经有不少平民出身的大商人——那种一直不曾被上流社会真正接纳的大商人——在呼喊自己的权益,要求废除部分贵族特权。
他曾经觉得那是大逆不道。然而现在想起来……不由得为自己当时的想法感到懊悔。
在他们那样做的时候,自己敌视他们。而当自己落到同样境遇的时候,又有谁为自己呼喊?
他这样紧皱着眉头,回到自己的家里,迅地检查了属于自己的魔法装备、施法材料。
然后来到马厩之中选好了一匹马,策马疾奔出马第尔宅。
而瑟琳娜在窗口,看着他远去的身影,又轻轻触了触身边那尊雕像的面颊——它从前紧闭的双唇已经张开了极细的一道。
“也许我是错的呢?”她皱起眉头,自言自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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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下阿瑞斯一行人正走在一段田间土路上。
昨天刚刚下过一场春雨,道路上的湿泥还没有干透,这使得步行的四个人行走起来度不快。但一向脾气暴躁的阿瑞斯伯爵却没有一点儿不耐烦。
相反的,他还时不时地回过头去,嘴角带着微笑打量玛丽——这令后者本就阴郁到了极点的心情变得更加糟糕。
那眼中的热切的**……令她忍不住再次压抑着、低声抽泣起来。
身边胖胖的厨娘安妮轻轻拍了拍她的肩头,小声说道:“也许随后你的丈夫就说服了公爵大人……过来接你了呢?”
然而连她自己都不相信这话。
那男人必定是惹公爵不开心了。她在心里想,也许公爵真是的喜欢上了那个小伙子?——他也还算英俊,最近又好像变了个人。走在街上,谁都会把他当成一位贵族。如果自己还年轻的话,说不定也会喜欢他呢?
所以就把他的这位妻子打走了吧……
她叹了口气。再看看身边这个依旧在低声抽泣的女孩子,也不说话了。
一行人终于走出了那段土路,来到大路上。
玛丽回头向艾林的城墙看去——已经快要变成了一条不起眼儿的白线了。眼睛里噙满了泪水,看东西模糊不清。因而当地平线的那头有一个小黑点向这边快移动的时候,她只当是自己眼花。
直到身边的厨娘撞了撞她的胳膊肘,疑惑地说道:“好像有人来了。”
玛丽的心中像是有一堆干柴,“腾”的被点燃了。她飞快拭去泪水,向后边去——
那果然是一个人影!
而且,随着他渐渐接近,她现那是丈夫常穿的黑袍的颜色!
于是她不由自主地停在了原地。
走在前面的阿瑞斯男仆乔治现了她的动作,转过身来问:“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