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心卿站起身来,道:“若真如清平先生所言,也许我们下次见面就是在帝京城了。”
徐载钧和欧阳文也跟着起身。
“这也是说不准之事。”李玄都站起身,对身旁的徐九吩咐道,“替我送一送客人。”
“是。”徐九应道。
楼心卿毕恭毕敬地行了一礼,“告辞。”
李玄都目送着一行人离开自己的书房,直到完全消失在视线中之后,才坐回座位上。
不多时后,秦素来到了李玄都的书房,问道:“客人走了?”
“走了。”李玄都重新打开砚台,发现砚台里的墨已经有些干了,往里面倒了点水,准备重新磨墨。
这块墨是一位江南名宿拜访李玄都时送的,大有来头,乃是出自当世制墨大家之手的“千秋光墨”,虽然比不了进献宫里的“紫玉光墨”,但也相差无几了。背面以阴文书就“千秋光”三字,而正面则是以阳文所写的落款。市面上这样的一块墨,最少也要五千两银子。李玄都本不太舍得用这样贵的墨,不过他转念一想,他现在写的东西也要流传后世,自然要用好墨。
秦素走到书案旁边,从李玄都手中拿过墨锭,“我来吧。”
李玄都乐得美人素手磨墨,问道:“你都听到了?”
秦素一手撩起袖口,露出雪白皓腕,一手拿着墨锭回答道:“听到了。你这是缓兵之计?”
两人心有默契,秦素根本不觉得李玄都会因此而改变心意,而是认为李玄都另有图谋,徐九反而担心李玄都会临时改变决定,这是徐九万万不能相比的。
“算是吧。”李玄都点头道,“他们只要心存侥幸,就不会鱼死网破,更不会全力防备我们,那么我们就能徐徐图之。”
秦素笑道:“就你心思多。”
李玄都道:“这可怨不得我,是他们主动找上门来的。只要心存幻想,就是这样的下场。”
说到这儿, 李玄都感慨道:“素素,你今天知道我为什么不提报仇了吧。”
“为什么?”秦素专心磨墨。
李玄都道:“因为报仇真不难,如今我还未有所动作,甚至还没有去帝京,他们便肯为张相平反了,如果我更进一步,儒门把谢雉当作弃子也并非不可思议之事。所以我并不觉得报仇是难事,只是水到渠成之事罢了。反而是我们现在做的这件大事,才是真正的难事。”
秦素轻轻“嗯”了一声。
李玄都想起先前楼心卿所说的话,轻声念道:“多少年江湖较短长,到头来为谁辛苦为谁忙?英雄豪杰识时务,何苦出生入死弄刀枪,倒不如抛开名利枷锁,逃出是非之乡,醉里乾坤大,笑中岁月长,不管成王败寇,休给他人做嫁裳。天下分合,我有何忧?”
秦素道:“这话似乎……有些道理。”
“的确有些道理,不过更多还是歪理罢了。”李玄都轻哼一声,“这段话总结起来,唯有八个字,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真可谓是诛心之言,只知道明哲保身,只有范文正公的‘穷则独善其身’,却忘了范文正公的‘富则兼济天下’,极致利己而半点不肯利人,不亏真传宗出身。真正传承了祖师杨朱的‘拔一毛利天下不与也’。”
秦素想了想,“这倒是。这些话放在太平盛世去说,抛却名利,还算有几分道理,可如今乱石,苍生涂炭,再说这些话便有些不合时宜了。”
李玄都道:“想来这位楼姑娘还有一句话没有说出口,我替她补上:山河破碎日长,天下太平渺茫。我不信苍天给我诸多机缘造化,让我得以有一身境界修为,就是让我做一个酒里乾坤大的富贵闲人,我若真能弃天下而不顾,看着那么多人受苦而无动于衷,安心做一个逍遥世外之人,那便是苍天瞎了眼,也是我没了良心肝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