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鹿先生接着说道:“这就是老朽要要说的第二阶段,从武德二年到天宝元年。”
“辽东三州本就地广人稀,卢光弼退守幽州之后,奉州和辽州几乎是赤地千里,金帐人不事农耕,两州之地根本无法立足,只能继续进攻,可此时朝廷以辽饷征调各地兵源重建的辽东边军已经抵达幽州,金帐人并非举国来袭,仅仅是一路偏师无法攻下囤积重兵的幽州,只能退出辽东。”
“不过辽饷的影响十分深远,因为各种原因,辽饷并未摊派在富庶的江南,而是摊派到了贫苦的西北,使得流民遍地,由此导致西北五宗坐大,也间接导致了后来金帐大军攻入西北,凉州、秦州失陷,祁英出任秦中总督,主持西北防线。”
“至此,朝廷的心腹大患从辽东变成了西北。”
“在这种情况下,发生了卢光弼和祁英的著名争论,也就是西北边防和辽东边防之争,朝廷的重心到底是应该放在西北,还是应该放在辽东。最终在张肃卿的支持下,祁英胜出,朝廷决定先行解决西北之患。在这一点上,张肃卿和先帝的决定十分正确,因为西北的情况更为复杂,除了金帐大军之外,还有西北五宗和遍地流民,稍有不慎便会波及全身,后来也果真如此。”
“不过就算朝廷将重心放在了西北,辽东也不能就此不管,于是卢光弼又提出了‘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的策略,如此一来,可以极大缓解朝廷的财政困难。”
“从纯粹兵事的角度来说,卢光弼的策略不可谓不高明,重建的辽东边军进一步壮大,早期是以各地兵源为主,后期则是以从辽州、奉州逃到幽州的三十万逃难辽民为主,这些人都与金帐有深仇大恨,又是收复故土,故而作战极为英勇,由此得以收复奉州、辽州。”
“可卢光弼的策略也为后来埋下了隐患,‘辽人守辽土,辽土养辽人’的好处是辽东边军开始屯田,并不过分依赖朝廷,坏处是辽东边军逐渐开始向藩镇的方向发展。”
“这便是第二个阶段,收复辽东却也埋下隐患。”
天宝帝听到此处,脸色变得凝重起来。
白鹿先生缓缓说道:“然后就是第三阶段,从天宝元年至今。”
“第一阶段的战略失败,归咎于两代帝王交替的朝局变化,第三阶段其实也是如此。陛下登基的前一年,卢光弼病故,赵政出任辽东总督,陛下登基的那一年,朝局并未有什么大的变化,可陛下一定还记得天宝二年的那场大变,这场大变的影响更为深远,许多人只记得刚刚收复西北的秦襄蒙冤入狱,却不知辽东也在这场变故中受益。”
“首先就是青阳教之乱,这场青阳教之乱起于西北,迅速蔓延至大半个天下,大有当年太平道作乱的气势。然后是西北伪周格局自立,他们刚好选在金帐兵败而朝廷内乱之际,一举夺取了蜀、凉、秦三州。澹台云的伪周与金帐多有来往,地师与拔都汗私交甚笃,所以金帐不再在西北用兵,又屡屡攻打辽东。”
“打个不甚恰当的比方,当时的朝廷就是十根手指按住十只跳蚤,在这种情况下,接替张肃卿的晋王不得不将人事权下放给地方督抚们,让他们自行筹钱募兵,或是平定青阳教叛乱,如齐州,或是抵御金帐大军的进攻,如辽东。如此一来,地方督抚有了财权、人事之权,再加上本就有的兵权,便可以事事自专,这也是后来疆臣势大的原因。”
“过去多年,朝廷控制辽东的关键有两点,第一点是财权,也就是兵饷粮草,虽然辽东边军极力屯田,也只是不过分依赖朝廷,还不能自给自足。第二点是人事之权,辽东边军的人事任免升迁还是要经过五军都督府和兵部。这两点就像两条锁链,而这次放权就是朝廷亲手解开了辽东身上的锁链。”
“在辽东边军还未覆灭时,辽东豪强便与边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待到辽东边军被金帐打散,残余边军和三十万逃难辽民进入幽州,世代居于幽州的秦家等地方豪强便开始布局,随着重建辽东边军,秦家的势力随之深入到重建的辽东边军之中,对其有着极大的影响力。只是在过去多年,秦家始终藏身幕后。直到这次放权,以秦清为首的秦家终于从幕后来到台前,他开始大力整合辽东内部,又发展商贸、屯田,以一己之力支撑起了辽东边军的财政,再加上先前的种种布置,辽东藩镇正式成型。”
“陛下试想,辽东边军吃秦家的饭,拿秦家的钱,穿秦家的衣,甚至他们的家眷们也要靠着秦家的屯田、作坊、商队过活,那么他们会效忠于谁?”
“这便是老朽说的第三阶段。晋王和太后虽然有所弥补,比如意图撤掉赵政的总督之位,但终究是无济于事。到了此时,朝廷已经不敢把辽东如何了,除非是真正开战,可朝廷能打过整军经武多年的辽东吗?这已经不是个问题,主动权完全落在了辽东的手中。此时能够约束辽东的东西,只剩下虚无缥缈的大义名分。”
“更为可怕的是,随着这些年的朝局混乱,人心逐渐偏向到了辽东那一边,就连大义名分这条看不见的锁链也开始逐渐解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