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好在景王是个性情温和的长辈。云晦珠同他说了半晌的话,末了景王同她一起出了趟城。
回来时天色已晚,来的只有景王一人。萧扶光问:“晦珠呢?”
“走了。”景王顿了顿,又补充道,“同你的好叔父一起。”
萧扶光不解:“这就走了?那他们…”
剩下这一烂摊子怎么解决呢?
“这就要问问你的好叔父。”景王冷笑,“我心疼记挂他,出城相见,你那好叔父抱着我的腿不撒手,先问我病情如何,又说这些年万分惦记我。我刚有三分感动,他却求我以兄长身份替他同高阳王议亲。他将高阳王的孙女拐了去,好歹也要同人知会一声,如今叫我同高阳王去说——高阳王与他一个姓,他却与云晦珠差了一辈,我如何开得了这个口?”
萧扶光笑了——小叔父还是小叔父,只顾高兴,连自己的脸面都不顾了,哪里还在乎别人脸面?
怪不得前几日藏锋提起云晦珠来有些咬牙切齿,想来是比他们都提前知道此事的缘故。
萧扶光道:“虽说棘手些,但眼下除了您,还有谁能插手此事?长兄如父,小王叔是您看着长大,皇祖去了,若连您都不管他的事,他就真要孤寡终老了。”
景王也不过是觉得他太混账,挑哪家闺秀不得,反倒犯上一家人里了,还是个小辈,还是女儿的好友,简直越想越没脸。
可事已至此,还能如何?弟弟抱着自己的腿不撒手,常年练出的力道竟叫几个人都拽不开,完全是靠死皮赖脸逼自己——总不能将他手砍了吧?再低头看他的手,这些年在辽东长的冻疮让那双手不成样子,一时心便软了,才松了口“你若是真偷摸进了城,决计没有现在这样好说话”,如此一来事便成了。
大家有大家的规矩,手握重兵不能入京,无论在何种情形之下他都肯守规矩,景王才能放得下心。
择日不如撞日,当天景王备了礼,硬着头皮登了高阳王府的门。
萧扶光去不得,却也等来了好消息——高阳王松了口,愿意将外孙女嫁出去。
在外人看来这已是丑闻一桩,但其中究竟如何,只有两个远走辽东的人才能明白。可见想要痛快活着,早早离开倒也不是什么坏事。
只是她有些遗憾,今后不知何时还能再见到云晦珠和小王叔。那样远的路,只怕这辈子也没有几次再见的机会了。
时间一转即逝,又来到四月中。
帝京的四月与峄城的四月大不相同,峄城三面环山,相较帝京湿润些。这时节大太阳一晒,风中已依稀能嗅出夏天的味道。
景王重新回朝后,内阁前便多了几棵松,问不出是谁指使,料是大家都盼着常青。
萧扶光本想让景王再多休息一阵儿,然而他看了近年奏疏后却说:“方向还算对,只是不够细心。”
哪里不够细心呢?
譬如檀沐庭死后,他偌大家产充公还是济私,这里头都有门道。充公便是朝廷的钱,大家一起商议之后这里下拨那处贴补,千万两都不算多,或许真到用得着的人手里,成了二两纹银,他埋怨,到头来你却不讨好;济私便是济自己,自己看着办,想怎么用便怎么用。莫说她会购置首饰衣物,就算心血来潮想要建座楼,才能花几个钱?可那样多的眼睛都在盯着。所以说,大把的银子在手里,反而不一定能花的去,要办事倒简单了。
还有便是彰德府廪生善后,即便沈磐去了,这件事可就到此为止?想要开恩科,总得有个由头,名不正言不顺,怎么开这个头?
“你从小就这般,下雨持伞,进家门发现前面好好的,身后湿了。民间有句话怎么说来着——”景王想了想,“‘顾头不顾腚’。你就是能做好眼前,却还看不到身后的人。”
萧扶光担忧地问:“那我该怎么办呢?”
景王笑道:“慢慢来。”
因为他小时候也有这般毛病,有今日全赖多看、多听、多劳。从前年少不懂,现在回头看,这“慢慢来”同“日后再议”正好搭得上。
想起赤乌,景王忽地问她:“我看到白龙珠城求援,你对此有何看法?”
“说实在话,倘若父王不曾告知我皇祖当年的事,我原是不想插手的。”萧扶光坦然道,“我也不是真慈悲心的人,世上万人万事难,哪里都管得过来呢?可皇祖那样事事都愿慢慢来的人,竟肯背骂名出手相助,便说明此城当真该救了。”
“不问过程,只看结果。你打算如何?”
“白龙珠城是皇祖的执念,况且以如今国力,伸手并不算难。且我魏与齐一向紧张,齐人水性好,倘若咱们的人进驻白龙珠城,最好是换咱们的人做城主,能防齐人来犯。”萧扶光犹豫了一下,还是摇了摇头,“让谁去便是个难题,有些名声的年纪大了,白龙珠城在海上,去一趟便要折不少寿;年轻的不顶事,震慑不住…所以我也在发愁。”
静寂片刻后,景王启唇道:“眼下便有一个最合适的人选,看你舍不舍得了。”
此人选是谁,不必景王多说,她也心知肚明。
原来真生气的时候,头顶冒烟不是假的。这会儿萧扶光只觉得周身气血都在乱窜,都要从脑门上窜出去了。
“不行!谁都可以!就他不行!”她怒道,“我俩好不容易才有的今天!我不能让他去!”
不等景王再劝,萧扶光便离开内阁。
她气冲冲杀进司马家,发现人不在,回过神来才想起,司马廷玉还在内阁——这件事显然给她气懵了。
再进阁部时,情绪已然平静了许多。只是瞧不见人,问了问其它阁臣,说殿下有事召集。
她心里害怕,悄悄地去了大堂,果不其然听到众人正在议论是否对白龙珠城出手相援。
袁阁老附和在情理之中,毕竟他如今除却附庸景王也别无大用。而林嘉木赞同也在她意料之中,只是有些难过——原来即便是将林嘉木当做朋友,也有上下之分,怪不得那样多的皇帝想要杀忤逆自己之人却狠不下心来,狠得下心的过后又悔恨。他们怕是年轻时也曾是朋友吧?也曾一同赏花游春吧?
然而最让她难受的却是司马廷玉。
他们已经这样好了,可他如今却说——
“臣司马廷玉,愿前赴白龙珠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