赤焰凤,一种神鸟,善读人心中所想,且能一字不差地复述出来。
只不过此鸟性格刚烈,生来自由,轻易不屈服于人。
眼下它足上系着锁链,也不敛一身傲气。
外门弟子需先在灵草园翻土浇水,劳作几个时辰,才能上一些基础课。
刘先生这节课讲得是蓍草占卜,他摇头晃脑地拿出五十根蓍草,展示道:“蓍千岁而三百茎,故知吉凶。”
烟烟左手边一个小胖子忙拿出纸笔,奋笔疾书,一字不漏。
刘先生取出其中一根,放在旁边,道:“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
小胖子接着记。
烟烟心想,这有什么好记的,刘先生不就是照着《周易》背诵吗?他甚至都不解释一下,五十取一,此一为“太极”,太极不变,占卦询变,余下四十九变化无穷。
照本宣科,不究深理,书院这教学水平实在堪忧。
若是让老头听了,必定吹胡子瞪眼。
老头最自豪之一,便是五行术数、八卦推演。
不过烟烟还是好奇地多看了两眼,刘先生激情澎湃滔滔不绝,小胖子纸上的字越写越多,洋洋洒洒,一丝不苟。
刘先生也注意到了这位勤奋刻苦的优等生,心想,他此刻心中定是充满了对知识的渴望,以及对先生绵延不绝的敬仰之情。比起旁边那位东张西望的女弟子,实在令人感动。
刘先生老泪纵横,这份爱学求知之精神,必须传扬。
他爱怜地摸了摸赤焰凤的头,指挥道:“你去。”
那只赤焰凤闻声飞起落到小胖子的桌子上,歪着头盯着他看了两眼。
然后张口大叫:“晦涩难懂,晕晕入睡,叩问苍天大地,何时方能解脱?”
小胖子大惊:“你如何知道我心中所想?”
“现在就能解脱,”刘先生气急,扔出去一根蓍草,砸中小胖子的头,怒道:“出去罚站。”
赤焰凤又盯向小胖子的后座。
这名弟子紧张地咽了口口水。
“宫爆葱花酱牛肉,红烧猪蹄……”
赤焰凤一边读心,向后退了一步,惊慌叫道:“烤鸟腿。”
刘先生的嘴角抽了抽:“你也出去罚跪。”
如此,剩下的学生纷纷知道这赤焰凤的厉害,个个坐直身体,平心静气,不敢有丝毫懈怠。
刘先生满意地召回赤焰凤,像个老父亲一般,帮它理了理毛发。
烟烟皱了皱眉头:“刘先生好像很喜欢那只鸟。”
赤焰凤每走一步,足上的锁链就发出沉重的声响,似有千斤之重。
欢娱一眼看穿了她的心事,以扇遮挡,低声道:“这个世界上,总有些人以为喜欢,便是占为己有。”
烟烟觉得此话颇有些哲理,探过头去想同他深论一番。
目光扫过欢娱的桌子上,四十九根蓍草,主卦和客卦都是坎卦。
她虽不知道他问的是什么,但坎为水,阳数为2。此卦象解为:水底捞月,劳而无功。
所谓:一轮明月照水中,摸来摸去一场空。
欢娱似乎很不以为然,伸出手将蓍草尽数拂到一边。
直到刘先生喊了一句“下课”,众弟子如高山之石轰然倒塌,纷纷趴倒在桌上。
哀鸿遍野。
“这日子没法过了。”
“刘先生的课本就无趣至极,如今连小差也不许人开了。”
“这破鸟居然能读心,那双眼睛阴森可怖,堪比曲师兄,叫人瑟瑟发抖。”
“英雄所见略同!我在曲师兄面前也不敢撒谎,总觉得他不是人,是只獬豸,随时随地能拆穿别人的谎言,然后把人一口吞掉。”
说话的弟子伸出爪子做了个扑食状,惹得旁人都哈哈大笑起来。
烟烟趴在桌子上,脑海中想的还是被锁链牢牢捆住的鸟脚。
直到一个女声响起。
何蓉蓉坐到她对面,递给烟烟一只橘子:“师妹,今天谢谢你了。”
“没事,”烟烟回过神来,露出两个小酒窝,“师姐你这样温柔,我可不忍心你受伤。”
何蓉蓉笑得腼腆。
这个新来的师妹似乎跟别人不一样。
外门弟子大多是家里吃不上饭才上书院,命比草贱,纵是有真心想求学的,待久了也就知道人分上下两等。
今日,新来的师妹毫不犹豫地护着她,说起来又这般风轻云淡。
她不过是一个外门弟子,师妹能图她什么呢?
何蓉蓉似想到什么,提议道:“对了,师妹,你若是晚上睡得不好,尽可以搬过来同我住。我屋里大,舍友也很好说话。”
烟烟手指飞快地动起来,三下五除二将橘子剥了皮,塞了一半给何蓉蓉。
她眨眨眼睛,甜甜道:“师姐放心,我睡得很好。”
“你不是同徐师姐住?”何蓉蓉疑惑不解,见烟烟一副无所谓的模样,不好意思地低声道:“罢了,我也是听旁人说得。”
旁人都说,徐观梅一到晚上就被梦鬼附身,又是尖叫又是呓语。
因此同她住的舍友都过不了三天。
真是,吓人得很。
下午学的是机关巧术,与上午的沉闷不同,烟烟没想到课堂爆满,人人热情高涨。
这是因为每逢春天,万卷书院都要举办一次“风筝斗天会”。
今年的比赛就近在下月。
木先生不厌其烦地传授风筝制作之法,烟烟兴致缺缺,却见欢娱技高巧手,做出不同形状的风筝都活灵活现,机关精妙,连她也暗暗钦佩。
这样整整上了一天的课,开始烟烟还觉得新鲜,后来发现要几个时辰坐着不动,还不许交头接耳,直觉得痛苦无趣。
到了傍晚,好不容易能回寝室了。
走在半道上,山泉潺潺,松香入风。
她一摸胸口,差点忘了,还有事没办。
松月庭,小轩窗。
裴砚之在下棋。
他喜欢下棋,玄蝉师父曾说过,人生如棋变化万千,生死往往就在一念。
“主上,有人来了。”黑蛟躲进他的袖口。
裴砚之轻嗯一声:“无妨,还是昨夜那只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