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蛟问:“我去吓走她?”
裴砚之声色不动:“不用,她不是来监视我们的。”
猫儿这次显然更熟练些,站在墙头犹豫了一会,没往下跳,倒踮起脚去够院子里松树的树尖。
真是顽皮得很。
裴砚之继续思考棋局,余光扫到那猫儿突然脚下一滑,直挺挺地摔下来。
落子的手微顿。
飞速确认周围无外人后,下棋人的食指默默动了动,施了个法术。
烟烟本想去摘松尖的球花玩,一时不察竟滑了脚。
完了,这下要痛死了。
她这样想着,却惊奇地发现下落的速度越来越慢,最后轻轻摔到了地上。
诶,紫金甲一向只会在生死关头护主,怎么今天这么灵敏?
烟烟来不及思考,一道白衣已飘然落到眼前。
是小师叔。
裴砚之长身玉立,身姿比松树还要挺拔。目光温和,如月皎皎。
烟烟仰着头看他,突然觉得,一天的疲惫尽数消失殆尽。
果然,美人就是会让人心旷神怡。
裴砚之见她盯着自己发呆,问:“还不起来?”
“起来了!”烟烟麻利地站起身来,小嘴一撅,“小师叔,你院子里太黑了!”
松月庭鲜有人至,四下寂静空旷,偶有鸟鸣。
晚风轻轻拂动裴砚之的衣袖。
他眸中清浅笑意:“嗯,不能怪黎姑娘不请自来,要怪砚之思虑不周。”
烟烟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她想起什么,顾不上身上的灰尘,欢喜地伸出手从怀中掏出一块手帕,“小师叔,三佘师兄说,你在吃很苦很苦的药,所以我买了许多甜点来送给你,比枣泥糕还要好吃。”
摊开一看,刚才这一摔,早把点心压得碎成一片。
她皱着眉:“哎呀,吃不得了!”
裴砚之本想告诉少女自己不吃甜食,视线落到她满面尘土,还有些委屈巴巴的脸上。
他顿了顿,说道:“无妨,这些糕点碎在一起,不同的香气相融,别有一番滋味。”
暮色四合,松声如涛。
青翠的松针落在裴砚之的发上、肩头。
“小师叔真有品味。”烟烟眉角一弯,她又道:“对了,师姐们让我给你送这些。”
这是正事。她从怀中拿出那些字画书卷来。
“……你帮她们送东西,她们给你灵石,你再用灵石买甜点赠予我?”
烟烟诧异:“小师叔,你可真聪明!”
裴砚之无奈地摇了摇头,伸出手去接过。他的手很瘦,洁白,骨节分明突出,举止间不像修道者,倒像书卷气满满的先生。
烟烟迈着小步子,跟在裴砚之身后进了屋。一路上滔滔不绝地说起今日见闻,比如上了什么课,认识了哪些同学,中午吃的什么。
黑蛟觉得这间屋子从来没有这么热闹过。
裴砚之耐心听着,将手中书卷置于最内侧的木架上。
烟烟好奇问道:“小师叔你不打开看看吗?”
“不用。”
“为什么?”
裴砚之拂了拂肩上的松针,坐到书案边。
他手执了颗棋子,目视棋局,回答道:“有失礼法。”
“哦。”烟烟听不明白,但见他心无旁骛,便不再多问。
她坐到书案另一边,注意力很快被棋局吸引,忍不住赞叹道:“这盘棋,棋形漂亮,妙手连连,真是好棋。”
灯光下,光洁的棋子映在少女清澈的眼眸中,如同星辰颗颗,光彩耀人。
她指了指一颗黑子,“特别是这一手,颇有些‘一往无前虎山行,拨开云雾见光明’的气势。”
裴砚之一怔,想她小小年纪,确是聪明机巧。早就听闻黎岛主上通天文、下通地理,五行八卦、琴棋书画无所不通,果然虎父无犬女。
自从玄蝉师父去世之后,再无人坐在这张棋盘的对面。
此时见烟烟跃跃欲试的样子,他竟不由地笑道:“黎姑娘可有兴趣对弈一局?”
“我不行,”不料烟烟摇摇头,“我爹常说,我这个人毛毛躁躁的,静不下心,最不适合下棋了。”
裴砚之落下一子,声音极轻,干净利落。
“黎姑娘若是想凝心聚神,不如试试盲棋。”
“就是闭上眼睛那种?”烟烟托着下巴,目光从棋盘移到裴砚之的脸上,“真的有人能闭着眼睛下棋?”
原来,小师叔的脸在灯光下和月光下是不一样的。
月光下,清冷朦胧,是个仙人;灯光下,温润如玉,多了一份真实感。
裴砚之没有回答。他微微一笑,闭起双眼,执了颗黑子放到棋盘上。
细长的睫毛轻轻颤动。
烟烟拿了颗白子,想了想放到左下;裴砚之没有犹豫,接着落子。
如此下了几个回合,烟烟暗暗吃惊,她本想暗度陈仓,假借抢空排兵布阵。
没想到裴砚之早就看穿了她的意图,不知不觉中布下棋路瞄准她的孤棋,巧妙行了一招围魏救赵。
他全程闭着眼睛,下得棋却准确无比,就连提子也丝毫不错。
下盲棋尚且需要口述出落子方位,小师叔简直就像长了第三只眼睛。
烟烟忍不住伸出手,在裴砚之眼前晃了晃:“小师叔,你当真看不见?”
裴砚之认真道:“我唬你一个小姑娘做什么?”
“不行,”烟烟想了想,从怀中抽出一条白绫,“小师叔,你把眼睛蒙上。”
少女往前探出手臂,她常年生活在岛上,身上自然沾染了海风的气息。
是咸的,还有点野蛮,不讲道理地往他鼻中钻去。
裴砚之猛地一睁眼,正见烟烟举着白绫,作势要系在他双眼处。
白绫横在两人中间,刚刚好遮住了她的眼睛,只露出一张樱桃小口。
是红的,湿湿的。
烛火摇曳,少女的呼吸清晰可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