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满动弹不得,看着鯈鱼尖锐的獠牙,大喊着:“我看它像是很快乐地要吃掉我啊——————”
松月庭。
松枝上挂的灯笼与天上月遥遥相望。
窗前坐着一个人,白衣如霜,身姿端庄。
他才二十出头,但这样望着月亮的日子,仿佛已经过去了几万年。
小时候,爹娘抱着他,其乐融融,一字一字教他“小时不识月,呼作白玉盘。”
后来,爹娘没了,他上了万卷山。他和师父论诗对弈,玄蝉院长喝了一点酒,抚须笑道“俱怀逸兴壮思飞,欲上青天揽明月。”
再后来,师父也没了。
今夜与以往又有些不同,圆圆的灯笼将庭院照得亮堂堂的。
似乎在等什么人。
晚风习习,裹着松针苦香吹入书房,手中白绫轻轻飘动。
事不过三,裴砚之望了一眼墙头,心想,今夜那小姑娘若还来……
便叫那小姑娘不可再来了。
窸窣的脚步声从远即近,却是从门口方向传来的。
裴砚之收回视线。
暮色中遥遥走来一个人影,三佘拱手道:“小师叔。”
裴砚之点了点头。
他这才想起来,今天是三佘同他汇讲外门弟子情况的日子。
在长老们眼里,他应当是一个醉心诗画、身虚体弱的无用人。长老们派个赵志季,更是摆明了要架空他在书院的位置。
裴砚之并不在意,但他也不便直接插手外门事务,就让三佘隔一段时间告诉自己,若哪位弟子遇到了难事,他便暗暗出手帮助。
近日,书院唯一的大新闻只有刘先生的那只鸟。
“那只赤焰凤现今如何了?”
三佘如实告知:“那鸟整日叫个不停,伴着刘先生哭天抢地,都快成万卷山上新的景点了。”
饶是如此,刘先生依然不肯放走那鸟。
裴砚之略一沉吟,端坐书案,取出笔墨纸砚,寥寥几笔便勾勒出仙鹤,红日和江水。
红日自江水中冉冉升起,光照四方,仙鹤振翅高鸣,向着东方飞去。
三佘未进书院前见过这种图,是衙门里老爷身后挂的图。他见小师叔作画,时不时会在毛笔上撒一些水珠。
似是察觉了三佘疑惑的目光,裴砚之边画边道:“这是从瑶草取下的朝露,可以使笔尖更润,画起来也更流畅。”
画毕,待墨干后,裴砚之将其卷起递给三佘:“你帮我将这画送给赵管事,就说是我感谢他近日来的辛苦。”
小师叔的画,书院里人人视为珍宝。赵管事一向爱附庸风雅,必定欢喜得意。
三佘点点头,将画卷收入怀中。
裴砚之又拿出一份包装整齐的药草,道:“你知道我从不收集灵石,这些药草你拿去。”
他知道三佘兄弟俩在书院做些买卖消息的营生,每次三佘向他送消息时,裴砚之总要以一些名画名草相赠。
“当初要不是小师叔,我和弟弟早就死了,”三佘真心道,“为小师叔做点事情,三佘不求报酬。”
早些年,村子里遭受瘟疫,人全都死光了,只剩下三佘三缄两兄弟逃出来,逃到万卷山脚下,正好被采药的裴砚之所救。
裴砚之不顾安危,冒着传染的风险照顾两人半月有余。瘟疫好了后,兄弟俩不愿离开就留在了书院。
三佘祖上世代都是生意人家,脑袋活络,能说会道,他很快瞄准商机,组建起小有名气的情报生意。
甚至连长老们都盯上了他们,要他们传递裴砚之的起居行止。
起初三佘不愿意,谎报了假消息,没想到被长老们发觉后,竟然剁掉他一根手指头以示惩戒。
裴砚之知道后,严厉地要赶两人下山。
两人说什么也不愿意,裴砚之只好叹了口气:“那你们以后帮我传递一些真消息给长老们吧。”
“满月花那件事情,我都是按照您的吩咐告诉的各位长老,还有什么需要善后的吗?”
三佘从不问小师叔原因目的,也无意书院这些争斗,他只知道小师叔值得信赖。
说来好笑,长老们觉得商人重利轻义,原本还顾忌裴砚之对兄弟俩有恩,自从剁掉三佘一根手指头后,觉得兄弟俩肯定怕了,对他们的消息越来越相信。
裴砚之摇摇头:“你做得很好,这段时间辛苦了。”
三佘拱拱手,行了礼便要告辞离开。
裴砚之微微一顿,问道:“对了,你方才说那弟子被罚去哪里了?”
赵志季处罚从不知轻重,若是凶险之地,便派黑蛟去暗中看护一下。
“潮汐湖,”三佘答道,“说起来,那弟子不是别人,正是烟烟师妹呢。”
月夜寂静,明暗变换。
裴砚之感觉到手背一阵柔软的触感。是那白绫被风吹动,如羽毛般落到他手上。
他低头看了看,心想,看来这次不需要他出手了。
那小姑娘浑身都是法宝,决然不会出事。
三佘领了画离开。他走了好远才觉奇怪。
小师叔何时在院子里挂上灯笼了?
亮澄澄的,像是怕谁看不见摔倒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