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妨,”裴砚之摇头,“我已经提前服下了药丸,反噬会晚几个时辰发作。”
黑蛟不明白:“主人,那么好的机会,为什么不把魄珠抢到手?”
裴砚之想起在湖底,烟烟举起魄珠放到眼前,欢喜道:“哇,好漂亮啊!”
她爱不释手地捧在掌心,魄珠的光映在她眸中闪烁。
他淡淡道:“黎姑娘看上去很喜欢,先让她玩几天吧。”
主人疯了,连自己的魄珠都可以拿去给小鬼头玩耍。
“主人,我知道那小鬼头身份不一般,咱们得罪不起,但也不必放任她吧。”它忿忿不平地小声嘟囔道,“反正小鬼头的娘已经死了,只要主人集齐三魄,只有她爹一个人,根本不是您的对手……”
“不可胡言乱语。”
裴砚之凝眉打断它,语气变重,凛若冰霜。
黑蛟默默地闭嘴。
裴砚之的思绪飞到了别的地方。他想到湖边少年少女的身影,天作之合,举世无双。
他看到烟烟正趴在一旁,轻声唤醒曲寒霖。
她像湖中倒映的月亮,美丽又虚幻,叫他挪不开眼。
他应该高兴。
虽然在莫师兄的影响下,曲寒霖师侄对他有些误会,但这孩子品性正直,是个好归宿。
等到自己死后,
世间没有了煞气,曲师侄一定会照顾好烟烟……
咳咳……
他怎么又担心起黎姑娘来了。黎姑娘是岛主的爱女,是掌上明珠,她一定会幸福的。
裴砚之心里莫名一阵绞痛,大概是夜风穿骨,他正要起身关好窗户。
一个脑袋伸进来,笑嘻嘻道:“小师叔!猜猜我是谁?”
蓝衣衫的水中月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落在窗前,叫他的心也轻轻一怔。
烟烟一路赶过来,微微喘气,却咧开嘴笑着。
她的头发湿漉漉的,朝下没有节奏地滴着水,落在窗柩上像花一样碎开。
水花一声一声,清晰击打着人的心瓣。
裴砚之静静地与她对视,几乎要忘了开口,好半天才回过神来。
他假装对今夜的事不知情,明知故问道:“黎姑娘,晚间铃早就响过了,你怎么还在外面?”
“小师叔给你看,”烟烟没有回答,而是从乾坤袋中取出魄珠,眉飞色舞道,“一颗超大超亮的夜明珠诶!”
黑蛟无语,敢情你大半夜跑过来就是为了炫耀是吧,什么夜明珠,这分明是主人的魄珠之一。
当年玄蝉为了控制主人,生生抽走他气魄中的三魄,才让他体质虚弱。
一遇到寒冷就会反噬。
“小师叔,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吗?在那个山洞里,”烟烟接着说,她试图帮他回忆,“你的脸很白,眼睛很红,然后你说夜里黑,你视力不好。”
她细细碎碎地念叨着,然后停下来,将手中的魄珠递过去,言笑晏晏:“小师叔,我给你找了这个夜明珠,你晚上再也不用怕黑了。”
语气却十分认真,还带着几分小得意。
晚月和少女的笑意一同在裴砚之眼底映出斑驳的光。
原来她今夜闯潮汐,过险关,奋不顾身地跳下湖水。
这一切都是为了他么?为了初遇时他的一句话么?
甚至是当初为婉拒她,他说的一句谎话么?
……
裴砚之没有伸手去接,眼神落到烟烟身上:“黎姑娘,袍子怎么都湿透了?怎么不用术法烘干,小心着凉了。”
注意到烟烟露在外面的雪白肩头,他又忙别过头去。
“小师叔放心,不是很冷,阿…阿嚏……”
“进来。”
裴砚之闭着眼,将一件崭新的素色外衣披在烟烟肩上,手没有碰到她,下一秒轻颤着藏在袖子中。
他转身走到茶桌旁,声音无虞:“袍子回头拿过来给我,我帮你缝上。”
“小师叔,你能不能帮我缝一只燕子上去,黑色的,很可爱,眼睛有一点点红……”烟烟跟在他后面,一边滔滔不绝地说道。
“书院有规矩,袍子不许乱缝花纹。”
烟烟垂下脑袋。
裴砚之:“怎么了?”
烟烟认真道:“人家不开心了,人家不要遵循书院的规矩。”
裴砚之疑惑:“今天谁在当铺门口,说自己很乖的?”
“好啦,”他哄道,“喝杯热的,暖暖身子。”
烟烟用手捧着温热的茶碗,东张西望,看到裴砚之的书桌上摊开着一张仕女图。
她想了想,忽然问道:“小师叔,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裴砚之将内室中的被褥全部换成新的,将旧的抱到书房中,低头铺张:“天下女子各有秉性,我都很敬重。”
他动作极缓慢仔细,认真地将手巾、杯盏一一准备好。
反噬将临的疼痛感钻心蚀骨,他却表现地风轻云淡,叫人丝毫察觉不到。
只有面色越来越苍白,遮在宽大衣袖中的手腕皓雪冰凉。
烟烟觉得哪里不对,不等她再开口,只见裴砚之忙完了一切,端正道:“黎姑娘,冒犯了。晚间铃已响过很久,今夜委屈黎姑娘暂住在此。床褥我已经全部换成新的,若姑娘夜里渴了,杯盏就在床边。砚之睡在书房,黎姑娘要是不放心,可在卧室施下符咒。”
夜已经很深,书院弟子的寝室是进不去了。烟烟本想着在外头寻棵大树枝躺一晚上。
“不要,”她摇摇头,“小师叔你身体不好,我睡书房,你睡卧室。”
裴砚之指了指窗外,轻悠悠道:“书房的窗户可以看到月亮,砚之是不想把这么美的夜色让给黎姑娘。”
清澈皎月在他眉眼之中流转,脆弱得不近情理,美得渺茫。
“好吧,小师叔真——小气。”
烟烟没有再坚持,她站在裴砚之的右侧,开始觉得他们两个就这样静静地赏月到天明,也很好。
裴砚之满含歉意道:“今夜实在是事急从权,咳咳……黎姑娘与砚之自是心中坦荡,但顾及姑娘声誉,此事还是只我二人知晓就好。”
“当然了,”烟烟道,“若是旁人都知晓小师叔这里可以借宿,都跑来睡觉,下次我就没地方睡了。”
裴砚之无奈:“黎姑娘要想的应该是以后遵守规矩,早些回寝的好。”
“我记下了,小师叔。”烟烟信誓旦旦地保证,“以后一定尽量做到。”
她裹着素色的外衣,轻轻一笑,如清水般明净柔和。
“……不是尽量,”裴砚之望着冰肌玉雪的少女,一时冲动道,“黎姑娘,砚之知道你性子无拘无畏。但还是要记得,以后不要去危险的地方,我会……咳咳,我想黎岛主会担心的。”
“小师叔,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白?”烟烟仰面望着他,“我担心你。”
不似裴砚之的百般遮掩,少女的“担心”说得坦然直率,明目张胆。
正是:一个痴,一个迷。
问天天怎知。
“是月光照的。”裴砚之慌乱地转过身,不敢看她,“夜深了,黎姑娘该休息了。”
若是,若是再聊下去。
裴砚之不知道自己是否还有刚刚留她住下时,那一份问心无愧。
“可是烟烟不困,烟烟喜欢聊天。”
“明天再聊也不迟,”裴砚之只好哄她,“好好休息,明天才有精神聊天,对不对?”
“好吧,”烟烟走了几步又回过头,踟蹰地问道:“小师叔,今天晚上你会一直在书房吧?”
“怎么这么问?”
烟烟轻声:“我怕你碎了。”
裴砚之温柔地凝视她的双眸:“我在呢。去睡吧。”
清夜无尘,松香入梦。
一轩窗,一轮月。
一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