烟烟思考了一下。
小师叔是不是渴了?
她帮裴砚之掖好被角,温言道“小师叔你等我一下。”
她走到茶桌旁刚倒了杯热水,突然想到以前老头说过,喝热茶不如喝酒。
酒最能祛寒。
她一摸乾坤袋,这不是巧了。她今日下山正好买了桂花酒。
立即拿出来倒入茶盏,第一杯自己喝了。
老头说的果然没错,烟烟感觉身上登时暖和了起来。
于是她再倒了一杯,走到床边,将裴砚之扶起来。
没想到小师叔病得都快不省人事,鼻子却还是灵敏,他只闻了一下,“咳咳,不……不是茶。”
“是茶,小师叔你冷糊涂了,快喝了。”烟烟哄着喂他,“喝完就暖和了。”
裴砚之:“不…不可…”
他瞳色通透清浅,眼角鲜艳泛红,似一尾鱼,显得妖冶又脆弱。
“小师叔,真的是茶水。”烟烟低下头,“我刚也喝了,不信你闻闻我身上,是不是茶香。”
醇甜的体香扑面而来,裴砚之迷朦中只见她肤白如新剥新菱,一张红润唇,神情真挚。
裴砚之:……
他微微张口,挣扎着要坐起来,烟烟看准时机倾倒茶碗。
黑蛟缩了缩头,不敢说话。
它可不敢惹这无法无天的小鬼头。
桂花酒的清雅香味瞬间顺着裴砚之的四肢百骸蔓延开来。
眼神迷蒙中,少女温软的手臂若有若无地蹭过他的脖颈,似沿着松树攀爬的植株,悄然无声地慢慢收敛,盈香扑鼻。
裴砚之气息加重,忽如一瞬坠入云端,又一瞬掉进地狱。
一切都陷入虚无。
一切都陷入悔恨。
“君子慎独,不欺暗室……咳咳,卑以自牧,含章可贞。克己自制,守心明性……”
他神思恍惚,喃喃地念着,一遍一遍又一遍。
眉头无意识地皱紧,如两座连绵高耸的山峰。
烟烟伸出食指,顺着裴砚之的眉间到眉尾,耐心地细细抚平。
小师叔的眉,有种温软的触感。
两个人身上的桂花酒香交织在一起。
裴砚之如被定住般身体僵硬无比,只有眉峰越耸越高。
一定是因为病的,烟烟心想。
她不想要小师叔生病,她不想要小师叔病痛。
她想要小师叔永远健康地站在身侧,望着她笑。
他长身玉立,如雪中松,笑起来清浅,明朗温柔。
一种莫名的情绪如同蜻蜓点水,在少女心中骤起涟漪。
不待她捕捉,只听得窗外忽然一道惊雷乍起。
“轰”得一声,从山顶遥遥劈下来。天幕沉沉,雷电如利剑划破苍穹,万树齐颤,天地同震。
裴砚之昏昏默默,此时下意识地抓紧烟烟的衣角:“我在。”
他的手紧紧颤抖,小心翼翼。
窗外雷电交加,紧接着狂风呼啸,落下铺天盖地的倾盆大雨中,噼里啪啦地砸在松枝上。
仿佛天怒降临。
“小师叔,我不怕。”烟烟拨开他额头的碎发,“你还冷吗?”
“咳咳,黎姑娘,”风雨声汹涌澎湃,裴砚之猛地惊醒,“我……我无碍,你不可在此……
“嘘。”
烟烟伸出食指靠近他嘴唇。
裴砚之心猛地一跳。
“怎……怎么了?”
“小师叔,别说话,你听,”烟烟闭目凝神,扬起嘴角:“好大的下雨声,一声,两声,三声……”
清亮的嗓音与连绵不断的雨声交织在一起,在宁静的夜晚盘旋,像一根看不见的丝线,狡猾而无声息地缠绕在裴砚之的耳朵。
山雨松风天意乱,幽梦一帘香。
悲欢离合总无情,点滴到黎明。
少女数着雨声,裴砚之听着心声。
一声高过一声。
这是一场久违的春雨。
春雨融化一冬的积雪,润绿一树寂寥枯枝,开出明亮耀眼的花。
春雨也冲打满地的污泥。云泥之别,清醒残忍。
雨是,雨是一生的过错。
裴砚之眉尾重压,眸子混乱像是被大雨淹没:“……咳咳,相间若余,万变不惊……无痴无嗔,无欲无求;无舍无弃,无为无我……”
烟烟数着雨声,不知不觉竟困意深沉,迷迷糊糊地想,小师叔在背什么呢,怪枯燥无味的。
对了,小师叔是不是喝多了,她记得爹爹每次喝多了酒,也疯疯癫癫的念叨,他总念:“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他在纸上疏狂留墨:“梧桐半死清霜后,白头鸳鸯失伴飞。”
力透纸背,酒泪相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