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很罕见, 但速滑和花滑今年的世锦赛的确撞在了一起。
两个队,一堆项目,所以这次国家队来的人真的很多, 总局考虑到大家的身体保障问题, 索性大手一挥, 包了个专机。
凌燃在飞往e国的飞机上就看见了冷余。
个子很高, 眉毛很黑, 正戴着口罩靠在椅背上睡觉, 腰间不知道裹了什么, 白色训练服外面鼓囊出一大团。
其他几个速滑队的熟面孔围坐他周围, 隐约把他当做中心, 时不时就忧心忡忡地看两眼。
显然冷余在速滑队的人气很高, 绝不仅仅是凭借成绩坐稳一哥位置的。
凌燃其实早就知道冷余这个人,甚至还在知道秦安山之前。
那是他拿到华国站第一之后, 当时网上爆发过一阵对他不友好的舆论风波,冷余曾经站出来发过声,这事还是薛林远告诉他的。
再加上冷这个姓氏很特殊, 凌燃一下就记住了。
他坐在明清元的旁边, 忍不住多看了两眼,明清元就乐,“别看了别看了, 一会儿吃饭时候我就介绍你们认识!”
凌燃没接茬,给他倒了杯水,“明哥,你腰还疼吗?”
明清元大口喝热水, 整个人窝在厚重的软毯里, 只露出一张英俊发白的脸, 看上去就没精打采,懒洋洋的。
“就那样,比赛肯定没问题。”
陆觉荣就在旁边冷哼,他像是想起了什么,看向凌燃,“薛林远有事没来,凌燃,你到时候跟我一起住。”
这可是青年组的宝贝蛋蛋,他得放眼皮子底下才放心。
凌燃有点为难,他不想跟除薛林远以外的人同住,但陆觉荣的确是一片好心,可还没等他开口,明清元就抢人来了。
“陆教,我早就跟凌燃说好了要一起住,你怎么能截胡呢!”
陆觉荣都要气笑了,“你自己都这样了,还能照顾好凌燃?”
凌燃失笑一下,“陆教,我不需要人照顾。”
不说心理年龄了,他这副身体都十六了,还需要人照顾吗?而且比起陆觉荣,他觉得还是跟明清元同住更好,就是需要忍受一点唠叨。
大不了戴副隔音耳机,少年摸了摸自己的背包,他好像还真带的有。
明清元一见凌燃站自己这边,眉飞色舞起来,“凌燃自己要跟我住的!”
毫无存在感的薄航在一边暗搓搓地发酸,“我也想跟凌燃一起住。”
他不服,凭什么明哥有的他没有,他也要跟亲亲小师弟一起住!
陆觉荣治不了明清元还治不了薄航吗,眼一横,“住什么住,你就跟我一起住!”
薄航顿时变成了苦瓜脸。
跟陆教一起住?
这也太可怕了!
从小怕老师,长大怕教练的薄航简直欲哭无泪,早知道就不插嘴了。
他的表情太委屈,其他围观吃瓜的花滑队员都幸灾乐祸地笑出声,惊动了速滑队这边。
有好奇心旺盛的,像虞兆凡就直接问了,“他们那边怎么那么热闹。”
成功从j省队遴选上来的大喇叭刘兴宁就乐,“好像是在争谁跟凌燃一起住。”
虞兆凡噗嗤一下笑出来,“这有什么好争的,凌燃也太受欢迎了吧!”
刘兴宁一拍大腿,“肯定的啊,青年组的新星,头一年参加比赛,就一口气包揽了大奖赛和世青赛的金牌,这成绩搁我身上,我也要变成香饽饽!”
虞兆凡想了想,还真是这个理。
他们速滑这边还好,大型比赛的金牌常年被华国和h国包圆,也比较受重视。
花滑那边,尤其是花滑男单,那叫一个惨不忍睹,那叫一个颗粒无收,好不容易出了个新苗苗,肯定得当宝贝疼。
不过他也有自己的想法。
“凌燃那么招人喜欢,为人肯定也不错。”
他们这些运动员,大部分都没什么花花心思,也都喜欢跟单纯简单的人相处。凌燃能得到成年组队员的额外照顾,明清元和薄航还会专门为了他给集训中心的人打招呼,显然都是真心在拿他当后辈带。
刘兴宁是打j省队跟过来的,心里门儿清,赞同地点点头,一口大碴子味儿,“那可不咋的,凌燃性子实诚得很。”
没有睡死的冷余睁开了眼,往凌燃的方向看了一眼。
他跟秦安山很熟,从秦叔耳朵里听过凌燃很多次,是个能力性格都不错的花滑新人。
冷余收回目光,没有心思纠结这些。
这次比赛,他跟明清元一样,有不得不来的理由。
但听说当年推了冷锋寒的那个h国人黄相旭的得意弟子也会来,才是冷余心里埋藏最深的引子。
这次比赛,他非赢不可。
冷余咬紧了后槽牙,额角的青筋都隐隐浮现。
刘兴宁看见了也没敢吭声,他消息那么灵通,早就知道冷哥是为什么心情不好,当然不敢再抖机灵。
希望冷哥一定能赢吧,他在心里祝祷着。
飞机降落在e国边界城市。
下了飞机,转搭大巴,很快就到了赛方安排的住所。
e国的纬度很高,即使是三月末,嗖嗖的冷风还跟小刀子刮一样,凌燃不怕冷,但这风太干,吹得脸疼,他想了想,还是把羽绒服的帽子带上。
明清元一看就手痒,忍不住隔着帽子揉了好几下,一直到凌燃非常不配合地躲了开,才依依不舍地收了手。
白绒绒的毛领裹住大半张脸,再配个严严实实的口罩,只露出一双乌黑的透亮眸子,任谁也认不出来,这是刚刚在世青赛上拿到冠军的精灵少年。
最起码,酒店登记处的大叔就认不出来。
他手边的屏幕上正放着凌燃的比赛视频,见来登记的是华国运动员,就热情地用流利的通用语跟带队的教练夸赞。
“这个小选手的节目很棒……你们跟他很熟吗?哦,他要是来了就好了,我真的很想要一张他的签名合照!”
花滑的队员们就忍不住笑。
陆觉荣指着正抖落身上雪粒的凌燃,“或许他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凌燃也没想到居然这么巧,在遥远的异国他乡,遇上个酒店的前台大叔就是自己的粉丝。
他跟那个格外热情的大胡子大叔合了张照,然后签上了自己的名字,对方还硬塞给了他一个手工的绿柿子钥匙串,再回头一看,明清元就在揶揄地笑,其他队员也在笑。
“走走走,各自回房间放行李休息,半个小时后楼下集合吃饭去!”
陆觉荣大手一挥。
凌燃跟明清元一起排到了一楼的房间,隔壁就是行动同样不便的冷余。
临进屋前,三人目光交换,相□□点头,就各自推开门进去。
明清元早就累得够呛,连外套都没脱,就栽倒在床上一动不动。
凌燃把两个行李箱靠墙一摆,脱掉外套挂在门口挂钩上。
屋内暖气很充足,他四下检查一遍,发现卫生条件也不错,就稍稍松了口气。
干净就好,他的要求不多。
少年换好拖鞋,把行李箱打开,摸出自己带来的课本和平板。
时间还早,他摸出平板,对着床头柜的提示牌,连上wifi,就见缝插针地点开了某站的高中物理教学视频,带着耳机一边听,一边做笔记。
等到时间差不多了,他推推睡着的明清元,对方却是揉了揉眼,一骨碌钻被窝里,“太困了,我不吃了。”
他吃的药里有让人瞌睡的成分,早就熬不住了。
凌燃想了想,自己先去,回头带点饭回来也不是不行。
他换鞋出门,没想到刚刚好就遇上冷余出来。
冷余腰里鼓鼓囊囊的,走路的姿势都有些僵硬,但整个人精气神还好,见到凌燃还打了个招呼。
凌燃也客气点了下头,“冷哥。”
冷余二十出头的年纪,他喊一声冷哥很合适。
对方也没说什么,两个话都不多的年轻人一起走在略显昏暗的走廊上,脚步声一前一后。
他们来的是早的。
一路飞机颠簸,还有人晕机,其他人几乎都赖在床上不肯起来。
带队的陆觉荣和邬浩早有预料,正招呼酒店的服务员打包盒饭,打算一户一户敲门送去。见他们俩来了,还有点意外,就指着窗边一桌子丰盛饭菜,叫他们先去吃,不用等自己,小心饭凉了。
凌燃只得跟冷余一起坐到桌边。
饭菜很丰盛,环境也还好。
凌燃四下看了眼,在心里点了点头,很安静,也很舒适。
这间酒店其实不大,还有点陈旧,厚重的木质装潢,精细繁复的华丽挂毯,处处透着岁月沉淀的感觉。壁炉里还生了火,橘红的火焰暖洋洋的,映得人脸色发红。
落地窗外头就是连绵的雪山。
听说冬季滑雪项目也时常在这里举办,不过这会儿天色昏暗,外面也没什么人,静得只能听见炉火的噼啪声。
凌燃安静地吃饭,心里想着刚才的那道压轴题,就听见对面人轻轻嘶了一声。
他抬起头,就见冷余已经恢复脸色,见他望过来,还敷衍笑笑,“不小心扯了下,没事。”
怎么可能没事呢,凌燃都看见他额角上细细密密的汗珠了。
应该很疼吧。
可还是坚持要不远万里地来参加比赛。
其实速滑队的人才不少,冷余真的要退,也有人能勉强顶上,只不过可能在成绩上比冷余差了一大截子。
冷余继承了冷锋寒的天赋,耐力足,爆发力也够,一直被人称为1500赛道上的王者,队里替补的队员还真不一定赶得上他。
什么安慰的话其实都没用,凌燃心里很清楚,他笑了笑,认真地看着冷余,“冷哥,我觉得你一定会赢了那个h国人。”
不是客气话,是冥冥之中的一种奇妙预感。
冷余愣了愣,露出个真心实意的笑,“好。”
他本身是那种剑眉星目,偏硬朗的长相,这会一笑,就有点棱角软化的感觉。
他顿了顿,“欢迎你来看我的比赛。”
凌燃心里算了算时间,发现还真不冲突,就点了下头。
毕竟华国人有句老话,来都来了。
冷余脸上的笑意更盛,又很快收了起来,他埋头大口扒了两碗饭,才打招呼要走。
桌上有肉菜,但冷余一筷子都没有碰。
速滑比花滑还要消耗体力,冷余又是力量型选手,参加的是1500米那种高消耗类型的比赛,其实很需要补充能量。
凌燃估算了一下时间,愕然发现,原来冷余比赛那天,也就是明天,是冷锋寒的三七。
这是华国有点古老的丧葬习俗。
习俗认为人一共有三魂七魄,每一年离去一魂,每七天散去一魄。简而言之,三年魂尽,七满魄尽,所以才需要过七个七天以及三周年。
人去世后,逢七就是个大日子。头七是死者魂灵返家之时,三七则是子孙悼念先人,烧纸祭奠的时候。
速滑比赛的安排里,第一天就是500米和1500米,而那一天就是冷余父亲的三七。
不用想,冷余一定会上,而且一定会全力以赴。
凌燃心里沉甸甸的,忍不住叹了口气。
如果说刚才他答应冷余,还只是出于客套和同为同胞和运动员的友好,现在的他却真想去看看了。
少年暗下决心,提着饭菜回到房间的时候就发现明清元还睡着。
凌燃过去推了推,想叫对方起来吃饭,可明清元好像晕晕乎乎的,怎么都叫不醒。
他把灯打开,就发现卷在被子里那张俊脸潮红潮红的,手一碰,热度烫得吓人。
不好,明哥发烧了。
在这当口发烧,绝不是小事。
凌燃立即就通知了陆觉荣。
不到两分钟,陆觉荣就带着队医过来了,一来就满脸严肃,“先做咽拭子取样。”
才一出国就发烧,虽然知道某种可能性不大,但还是需要警惕起来。
陆觉荣急得在屋里团团转,勒令其他运动员都不许出屋。
队医取样后,谨慎地开了中成的退烧药,以免影响赛前后随时突击的药检。
加急的检测也需要三个小时,凌燃就眼睁睁看着陆觉荣在屋里转了三个小时,他感觉自己的眼都快被转花了,索性坐到明清元床边,时不时替他测测体温。
好在明清元到底是运动员,平时运动量也大,身强体健的,半个小时就退了热,还爬起来吃了两大碗饭,胃口好得吓人。
他看着陆觉荣打转,就哑着嗓子,“陆教,我又不是没打疫苗,你慌什么!”
陆觉荣懒得理他,即使打心眼里知道可能性不大,但怎么可能不慌!
这批运动员都是速滑和花滑的精英,一旦出一丁点问题,他以后还能睡得着觉吗!
好在结果很快出来,什么事也没有,就是普通的着凉,大概是下飞机时,冷热交替,本来明清元就有点晕机,状态不好才会中了招。热度一退,基本上整个人就活蹦乱跳了。
“你这几天就老老实实地待酒店里休养,哪也不许去!”陆觉荣也顾不得想什么名额不名额了,最起码人先得保住,才能再说别的!
明清元往抱枕里一躺,咸鱼瘫倒,“没事没事,还有凌燃陪我,一点都不慌。”
凌燃摇摇头,“我明天要去看冷哥的比赛。”跟冷余都说好了的。
明清元就急吼吼的,“我也想去!”
陆觉荣一巴掌呼他腿上,愁白的头发丝一颤一颤的,“去哪去?小祖宗,你还想去哪?就你这样你还想去哪?”
明清元就乐,“要不,凌燃,你带上移动电源,明个儿给我现场直播呗。”
这也行?
凌燃有点茫然地被塞了个沉甸甸的金属块状物。
他很少玩手机,电量从来都够用,还是头一回用上移动电源。
明清元可是网瘾青年,这样的移动电源,他足足带了三个!
一点都不藏私地把最大容量的那个递了过去,然后就狐疑地看了看凌燃的手机摄像头,“不是某果吧?”某果在东北零下的天气,容易冻得充不进去电。
凌燃摇摇头,他用的是霍闻泽送的手机,据说是他投资的某个新兴品牌,质感什么的还挺不错,就是稍稍有点卡顿。
好像是芯片优化还没有到位的缘故。
不过对凌燃这种轻度用户来说还是够用的,毕竟芯片,系统的优化,也是需要客户反馈,他也愿意当这个试用者。
明清元达成目的,就开始期待明天的比赛,一张嘴叭叭叭的,就没有停过。如果让他的粉丝说,那就是好好一个明神,偏偏长了张嘴。
凌燃忍无可忍,带上了降噪的耳机。
终于,世界都清净了。
少年一开始还有点心虚,可明清元实在是太能说了,他也就理直气壮起来。
屋里,青年滔滔不绝地说,少年戴着耳机,却频频点头,一看就是掌握了敷衍子大法。
陆觉荣忍着笑退出去,压抑一路的心绪也稍微放松一点。
真希望这群孩子们都能没病没灾,一路顺畅地奔赴在自己的梦想大道上。
可哪是那么容易的呢?
陆觉荣叹了口气,才一抬头,就看见走廊尽头缓缓驶过来一辆轮椅。
“你也来了?”他一点也不意外。
冷锋寒的三七,又赶上冷余第一次对上黄相旭的得意弟子,秦安山要是不来,才不正常。
秦安山点点头,“凌燃住哪间?”
“你要跟他一起住?”陆觉荣的神色有点古怪。
秦安山皱皱眉,“有什么问题吗?”教练当然要跟自己的队员住一起,薛林远没来,他就是凌燃最亲近的教练,当然要跟他一起住。
陆觉荣一脸牙酸,“那你来晚了。”
凌燃受欢迎得很,早就被人定下了,他这个总教练都没赶上趟。
秦安山:……?
房间内,凌燃还不知道秦安山来了,但第二天在观众席碰见他的时候,却也没有露出一点讶异。
以秦安山和冷锋寒的关系,不来才不正常。
秦安山一身黑西装,领口还别着一朵白玫瑰,看上去跟平时打扮完全不一样,倒像是在参加西式的葬礼。
见凌燃多看了几眼,他微微露出个笑,“冷锋寒那人最好面子,小时候在国外长大,作风有点西派,我这样穿,他大约也会高兴我这样体面地再送他一程。”
凌燃默默点点头,目光投向冰场中央。
速滑跟花滑有很大的不同,光是衣着打扮,就有非常大的差异。
速滑运动员都会戴头盔和挡风镜,脚下的冰刀很长,刀刃也更薄,因此速度会很快。花滑运动员的战衣是考斯腾,速滑运动员则都穿着尼龙的紧身运动服,轻便,阻力也更小。
冷余个高腿长,常年训练出的身材完美得让人咂舌,被紧身连体衣一绷,浑身的肌肉群就无处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