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理是这样,但为什么还是会觉得厌烦呢?
卢卡斯沉着脸,一言不发。
他感觉自己好像摸到了某种冰冰凉凉的,捆住他徜徉在冰面上的翅膀的条状物。
甚至觉得有点窒息。
见他脸色不好,经纪人也不敢再劝,出了门就拨通了俱乐部老板的电话。
“……是,受了伤,但一定还能上场,不会影响明天的比赛……拿冠军?可能有点难……是,我一定会让他尽快振作起来……”
电话那头却明显含着怒气。
“卢卡斯现在越来越不听话,让他别忘记了,我们能捧得出一个卢卡斯,就能捧得出第二个!裁判们为什么从来不抓他的用刃和周数,他难道从来都没想过为什么?”
啪得一声,电话就被挂断了。
经纪人脸色也是铁青,在心里骂了一句,就进屋继续守着卢卡斯。
赛前的前一天大家过得都很压抑。
除了冰场上的阿洛伊斯和凌燃。
阿洛伊斯只简单将危险区域内的高分跳跃调整次序,力图保住大部分的分数,凭借他的能力,到底还是很快就适应了新的编排。
他中场休息,就看见凌燃还在冰上,一遍遍重复自己的新编排。
“凌决心要调整所有的跳跃部分吗?”
阿洛伊斯主动向坐在轮椅上的那位陌生教练搭话。
秦安山脸色平静,眼里却藏着笑,“他总想做到最好。”
阿洛伊斯想到自己保守的调整,自嘲地笑,“可能我是真的老了。”
只这一句,就引得秦安山的视线落到这位现今的花滑王者身上。
出于某种敏锐的嗅觉,曾经摘得过世锦赛金牌,站到过花滑男单巅峰的秦教品出了这话里的暗藏味道。
作为花滑目前的领军人物,阿洛伊斯的话里少了很多冲劲。
这种缺失,对于依靠必胜决心才能在赛场上制胜的运动员来说,几乎是致命的。
那么答案只有一个——
“你有退役的打算?”
阿洛伊斯吓了一跳,他的计划可从来没有跟其他人说过,就连报考裁判考试的资料都藏得好好的。
他不由得多看了秦安山几眼,眼底里写满探究。
“您似乎拥有一双足以看透人心的眼睛。”
秦安山直截了当,“为什么?”
明明凌燃还没有成长到足以碾压阿洛伊斯的地步,明明现役其他男单里也没有足以决胜阿洛伊斯的人物,阿洛伊斯为什么会想要退役?
蓝灰眸子的青年扶着挡板叹了口气,“如果退役的话,我也不会离开这片冰面,作为拥有s国国籍的前世界冠军,我大约能有幸会被邀请进入滑联。”
想到这个打算,他又很快高兴起来,“我滑了很多年,已经到了瓶颈,也没有勇气和决心再去突破。实不相瞒,对现今花滑的现状,我有很多不满,或许进入滑联,也是一种新的开始。”
阿洛伊斯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和一个陌生人说这些,大概是因为对方是凌燃的教练吧。
他因为凌燃和明清元的缘故对华国运动员很有好感,连带着对他们的教练观感也不错。
“也许不久之后,新规则的评定大会上,我就能作为滑联的官员参与提议了,到时候我一定会强烈建议调整技术分的配比。”阿洛伊斯玩笑道。
毕竟他会选择加入s国的国籍,就是为了这一点考量。
既然对现今的规则不满,那就努力成为制定规则的一员吧。
阿洛伊斯的想法堪称釜底抽薪。
秦安山没有评价,只是简单地点了点头。
他更关心的是另一件事,“世界冠军的名号要空出来了。”
就凭阿洛伊斯这副没有冲劲的语气,他不可能再滑很久,一旦他宣布退役,全世界的目光都要集中到他空出的王座上。
谁会是下一个加冕登基的新王?
秦安山更关注的显然是这件事。
这大概会是到时候除阿洛伊斯退役外,最为人津津乐道的话题。
阿洛伊斯望向冰面,“我也很期待。”
期待看看,能接替我的人会是谁。
会是凌燃吗?
阿洛伊斯很希望是他看好的华国少年,但心里却觉得不太可能。
凌燃太年轻,接得住这顶沉甸甸的王冠吗?
不过好像也没什么不可能的。
竞技体育,从来都不是论资排辈。
这么一想,阿洛伊斯就有点期待自己宣布退役之时的场面了。
不过,他肯定是要滑到下一届奥运会的。
奥运会四年一届,花滑运动员能有几个四年?职业生涯里能参加两次就够本,三次就是意外之喜,四次什么的基本上是天方夜谭。
希望自己不会被人从王座上提前赶下来,能体面地退个役,阿洛伊斯现在也就这点盼望了。
不过,这可能取决于凌燃的成长速度?
阿洛伊斯有点哭笑不得地想。
冰面上,被他看好的少年还在辛苦训练,一直滑到天色晦暗才下冰回去。
他累了一天,洗漱完很快就睡着。
薛林远揪着心,替凌燃盖了盖被子,然后就溜出去打算找秦安山倒苦水。
可惜秦安山早有预备,提前把房门锁死。
好家伙,薛林远敲了半天门压根没人回应。
他悻悻地回了屋,见少年睡得香甜,才收起愁绪,轻手轻脚地准备好明天要用的东西,上床睡觉。
做梦也不安生,一
直在试图伸手去接从天摔下的徒弟。
以至于薛林远早上起来愣了好一会儿,才一拍脑袋,乐呵呵地笑了起来,“梦都是反的!”
见凌燃疑惑地望了过来,就大声道,“我说你今天一定不会摔!”
少年手里正握着牙刷,满嘴白沫,闻言就笑了起来。
“好。”他含糊答应道。
薛林远一个鲤鱼打挺就从床上跳了起来,“不止不会摔,我们还要拿冠军!”
这话说得就太满了。
凌燃只拿到了短节目第一,分值上虽然暂时领先,但有了f国冰面这个不稳定元素,最终的比赛结果根本就没法料定。
但少年还是点头答应了声,“好。”
薛林远嘿嘿地笑着把行李箱打开,检查昨天收拾的东西是否还有遗漏。
凌燃收回视线,望向镜子里的自己,手中刷牙的动作一直没停。
一直到漱口完毕,才弯了弯唇,目光明亮且坚定。
……
因为短节目的事故,第二天的自由滑牵动着所有观众的心。
后台里的气氛也很低落。
大家都各自窝在一角进行自己的训练。
凌燃甚至觉得,他们脸上都写满着毁灭吧世界的咸鱼气息。
不至于吧?
少年有点不能理解。
如果是他,即使想不出来办法,也会积极备战。
即使大家真的都会摔,也一定会有人摔得最少,最不影响情感的传达,拿到最高的分数。
既然一定会有这么个人,这个人为什么不能是他?
但其他人显然不这么想。
他们甚至有点焦躁。
这种倒霉事,怎么就叫自己遇上了呢!
f国的冰面,他们以后非必要一定不会再来!
第一个上台的西里尔打心底里觉得,自己就像是慷慨赴死的冲锋战士。
他深吸一口气滑上冰,整个人的肢体动作都透着肉眼可见的僵硬。
邓文柏透过镜头看见这一幕,忍不住惋惜,“西里尔的节目一直很有自己的风格,也很受裁判们的青睐,可今天却一反常态的卡顿,可能还是受到了短节目的影响。”
班锐一如既往地毒舌,“风格?如果你说的风格是指他滑什么节目都一副童话故事里王子的高傲做派,那的确是他的风格,与他的家世非常匹配。”
邓文柏:……
他很想堵住班锐的嘴。
但一想到凌燃会是最后一个出场,就什么计较的心情都没有了。
至于观众会怎么想,心情郁闷的邓文柏已经彻底放弃治疗了。
事实上,喜欢班锐这种毒舌的其实有不少人。
看多了中规中矩的解说,偶尔听听班老师这种一针见血的揭短,也是非常有意思的。
“就是就是,西里尔无论滑什么都是同一种风格,他太端着架子,根本就放不开。”
“可人家确实是祖上有过贵族封号的小少爷,滑出这种风格我一点都不意外。”
讨论的声音没多久就很快消失。
今天整个直播帖的盖楼速度都变得迟缓。
大家都提不起劲。
昨天的短节目时间过得那么快,到了后半组上场的时候,冰面就已经开始化水。
今天自由滑的时间那么长,凌燃又是最后一个上场,垃圾冰面真的还能坚持得住?
垃圾f国站,制冰机都舍不得买更
好的!
有眼尖的网友通过网上的照片看清制冰机上的外形和标识,搜索到了一家国的冰雪设备制造商,立马挂到帖子里大加嘲笑。
“笑死,这家公司是个套壳公司,买了咱们华国的小功率制冰机之后刷漆倒卖给了f国人,他们连倒卖都舍不得买好的,就是奔着坑钱去的。”
“最离谱的是f国还真加钱买了……图什么啊,直接从华国买合适型号的不好吗?”
“前面的,你大概没听说过国的骚操作,他们干出过f国生产完毕马上就要交货的档口,突然出马抢了人家订单的操作,你猜怎么着,f国连声都不敢吭。”
“一听就是老乳f人了。”
“国的流氓操作也是绝了。”
楼里因为这个消息热闹了一会儿,然后很快就在选手们的连环摔里陷入了诡异的平静。
邓文柏木木地解说,“从双腿分开呈八字的起跳姿势来看,西里尔这个跳跃是一个萨霍夫跳,他大约是想完成一个4s的跳跃,可惜落冰时似乎颠了下。”
班锐补充道,“应该是冰面不平。”
等到后续上场的安德烈等人也都摔了。
在场的观众们也都木了。
原本,选手们摔倒的时候,他们都会用掌声来鼓励他们重新站起来。
可现在的大家根本就不想动。
昨天的短节目悲剧在重现,他们已经看到了一连串的滚地葫芦,鼓掌也鼓累了。
即使知道错不在运动员本身,但他们还是难免兴致缺缺。
并不是每一个冰迷都粉运动员,有些专程赶来打算欣赏比赛的冰雪爱好者们脸上就现出了些不耐烦。
其中有个头发花白,一脸褶皱,看上去脾气就很古怪的老头正在嘀嘀咕咕,“有完没完,昨天摔,今天又摔,好歹是大奖赛总决赛,怎么都摔成了这种鬼样子。”
“这是主办方的问题,选手们也没有别的办法。”
老头脸色难看,“但我想看到的不是这样的比赛。”
这话一出,就连临近坐着的几个运动员的粉丝都没法反驳。
大奖赛总决赛很受欢迎,票价不菲,结果却只能看见这种摔跤大赛的演出,难免让人窝心。
“下一位出场的是阿洛伊斯,或许他能给我们带来不一样的体验。”
有人安慰这位资深老冰迷。
听到阿洛伊斯的名号,老头勉强安静一下。
可这份安静,在发觉阿洛伊斯只是简单更改跳跃的顺序保住高分跳跃,选择性放弃地摔掉低分跳跃的时候,就彻底爆发了起来。
“主办方到底想干什么,这种冰面也能拿得出手让运动员来比赛吗?还有阿洛伊斯,我还以为他能想出来更好的解决办法,结果居然只是弃卒保车。”
“那您说说还能怎么办?”
老头就不吭声了。
他其实也知道临时大幅度调整编排的确是件很不容易的事。
但看见真的没有人试图这样去做,没有人敢尝试,只是一味地保住分数,唯一敢调整的牧野千夜也只是简单地把最高分的跳跃往前调了调节拍,心里还是很难受的。
他从维克多时代一直追到阿洛伊斯时代,见证了花滑十几年的辉煌兴衰,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那就是失望。
越来越失望。
现在的选手们好像都失去了拼命的冲劲。
他们都在追逐更高的分数,却没有想过把表演出更完美的节目放在第一位。
赛方也是一味地圈钱,连最起码
的冰面都不能保证。
什么时候才能有新的血液为这项优雅残酷的运动注入活力?
他这把老骨头,真的还等得起吗?
老冰迷联想到这几年的变化,眼里一酸,用手背擦了擦眼。
刚刚跟他争论的那人瞬间就慌了,“我也没说什么啊,您老别哭啊!”
老冰迷的眼红红的,努力往冰上望,“下一个出场的是谁?是那个华国选手吗?”
隔壁那人马上就答道,“是他,叫凌燃。”
他见自己把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气得擦眼泪,顿时就慌了,说话的语气都温和小意起来。
“也许他跟其他人不同呢?”
这话说的,说话人自己都没有底气。
老冰迷却认真起来。
他很喜欢这位华国选手的比赛风格,哪怕知道凌燃很可能也会摔成滚地葫芦,也还是打算仔细看看。
希望凌摔得轻点,资深老冰迷在心里替这位后起之秀祈祷。
遥远的华国,r国,e国,甚至是国,也都有人在为凌燃祈祷。
在场的华国观众则是在凌燃立在冰面上的一瞬间,就开始尖叫鼓掌。
他们不求别的,至少,凌燃千万不要受伤啊!
他们华国好不容易才出这么一个紫微星,可千万不能折在f国这种垃圾冰面上。
大不了下一次再拿冠军。
总之就是千万千万要保护好自己!
他们把自己的关切写到了横幅上,用力扯在了栏杆旁。
凌燃远远地就看见横幅上的“保护好自己”“永远支持你”的字样。
忍不住就联想到昨天夜里,陆觉荣发的那几条关切短信,话里话外就是:拿不到奖牌不要紧,一定要注意自己的安全。冰协那边也很关心,让他一定不要逞强,他们都不会怪他,只要他能全头全尾地回家就行。
是的,回家。
这两个自带热度的字眼,像是充溢着祖国源源不断的力量在支持着他。
那他就一定不能让华国,让教练他们,让华国的冰迷们失望。
他也一定可以做得到。
凌燃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面带肃杀地一个规尺步滑了出去。
暗金冰刀寒光粼粼地滑过闪着水光的冰面,带着异乎寻常的粗粝刮擦声。
班锐一眼就看出了端倪,他差点惊得站了起来。
“凌燃起滑的位置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