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锦赛尘埃落定, 但网上的讨论却没有停止,反而因为比赛的结果而再次发酵。
“凌燃居然赢了明清元?他才十六吧?”
“元旦都过完了,他现在按照公历已经十七啦。”
“……行吧行吧, 十七就十七,可就算是十七, 也真够年轻的, 尤其是跟他的冰龄对比。明清元滑了这么多年, 到底还是被新出炉的小将压趴下了, 不仅输的这么惨, 还不得不把一哥的位置让出来。”
“可能叫薪火相传会更好听一点欸。”
感慨万分的网友被软萌萌地连泼了两盆凉水, 狠狠噎住。
顺着网线就扒去了对方的网页,看见满屏的蓝衣少年截图,更疑惑了, “你不是凌燃的粉吗,为什么总替明清元说话, 我还以为你是明清元的粉呢?”
被问的人捧着手机一整个大无语的动作, 但反手却是一本正经卖萌的表情包。
“明清元到底是前一哥, 他一个人撑起华国男单,受伤流汗的时候, 燃燃还没有开始上冰,是实打实的前辈, 还是很照顾晚辈的前辈, 我们尊重他也很正常啊。
再说了,燃燃自己昨天大半夜的还陪师兄一起去玩泼水成冰,人家关系好着呢, 我们替明清元说几句话, 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嘛。”
一连几句反问, 语气礼貌又克制,说的那人哑口无言。
他掉头回去看了看自己的发言,就觉得好像也有那么点不对劲。
主要是看比赛看得太激动了,说话都不经大脑。
他有点犹豫要不要删,又觉得没必要。
但颁奖仪式上,明清元满眼热泪地亲手替凌燃挂上金牌的那一幕一出来,他就绷不住了,自己跑回去麻溜地删掉了原先的发言。
人家惺惺相惜,自己算哪根葱,那几句话衬得自己跟挑唆关系的妖怪一样。
这样遭遇的人不止一个。
原本袁思思已经把双方十几个后援群里,有空闲时间的粉丝都动员起来,打算在网上引导好风向,不管谁输谁赢,都要尽力将那些冷言冷语的难听话压下去。
毕竟阴谋论的键盘侠真的不在少数。
不光喜欢拿着放大镜看运动员的一举一动,还在没比赛前就开始猜测,凌燃和明清元这次比赛会多么多么的残酷和勾心斗角,私底下已经斗得个乌眼鸡一样,言之凿凿的就跟他们亲眼看过一样。
这回明清元落败,凌燃获胜,说不定又要胡编乱造出什么不好听的洗脑包到处传扬。
这可是她们华国闪闪发光的双子星,马上要去参加世锦赛为国家去争夺奥运名额的,是能让人随便污蔑的吗?
各个群里的后援粉丝们已经蓄势待发了。
可颁奖仪式上的感人画面一出来,原本就小的苗头彻底没了音。
人类永远会为薪火相传的传承而感动。
明清元的不甘,遗憾,他们都看在眼里,但他对凌燃的祝福与期待,有眼睛的人也都能看得出来。
明清元是实打实发自真心在祝祷,希望看见有朝一日凌燃能带着华国男单走向崭新的未来。
而凌燃神情认真地举起金牌,眼神晶亮地面向镜头微微一笑的样子,就像是在宣告,他郑重地接过了明清元交托的担子。
一哥头衔归属已定。
属于明清元的时代终于落幕,华国男单即将进入到凌燃领衔的未来篇章。
这是不争的事实。
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除了尊重祝福期待,还有什么好说的?
不少冰迷被感动的热泪盈眶,骨子里的血液都开始沸腾。
他们望着花滑昏暗天幕上骤然绽放的光,就像是已经看到这对双子星站到更多更高的领奖台上,而鲜艳的红旗也会伴随着威严的国歌,无数次地从赛场的最高处冉冉升起。
真希望这一天早点到来。
有不少冰迷擦干眼泪,眼巴巴地盼望着世锦赛的到来。
甚至有人把明清元和凌燃的比赛视频仔细地剪辑到一起,动作卡点都衔接上,取名为《同行》。
洁白冰面上,黑红考斯腾的青年从冰面上点冰跳起,落冰的却变成绿衣的纤细少年。
燕式旋转中的青年与少年的身影不断交替变换。
他们做着如出一辙的动作,青年热烈,少年冷清,眼里却都燃着一模一样热爱的光。
mv最终结束在两人同框一起泼水成冰的生成合影里。
up主还悉心配上了文字——“有生之年,得以同行,一起携手见证彼此的荣光。”
不少冰迷闻风赶来,空荡荡的屏幕里。弹幕眨眼就多了起来。
“是惺惺相惜的前后辈,队友,也是兄弟,我希望他们能一直在冰上意气风发地滑下去!”
“明神和燃燃一定都要好好的!一起继续逐梦吧,冲鸭!”
偶尔也有奇奇怪怪的□□弹幕。
“我不对劲我先说!磕死我了磕死我了!你们不觉得好甜吗好甜吗!你夺走了我的王位,而我心甘情愿为你加冕!”
霍闻泽的视线在这条弹幕上定住一瞬,然后不太熟练地点了举报。
凌燃才多大,这种东西不能让他看见。
霍闻泽非常的心安理得,眉宇都舒展起来。
只不过很快,管理员的反馈就让他再度蹙了下眉。
【感谢您的举报,小管家暂时无法认定该留言有违规行为,建议举报时加上详细理由哦~】
修长手指在鼠标上定住一瞬,到底还是松开了。
只不过霍闻泽很快拨通了一个电话。
他语气很温和,“最近要回家里来看看吗?”
电话那头暂时没人应答,只传来了一群大小伙子嘻嘻哈哈的声音。
“干了这杯矿泉水!”
“我宁愿喝豆浆,喝水喝得都要吐了。”
“谁让你来晚的,不自罚三杯能行吗?”
凌燃捂着手机从热闹的隔间里走到食堂的走廊里,才终于出声,“喂,闻泽哥?”
霍闻泽的耳朵很灵敏,“在聚餐?”
凌燃嗯了声,“全锦赛结束了,这个赛季终于能休息几个月,再加上前一阵忙着备赛,没有跨年活动,大家就想着一起聚聚。”
其实也算是庆祝凌燃获胜,再安慰安慰明清元的意思。
“队员都在?”电话那头冷不丁问道。
少年诚实答道,“明哥他们都在的,连薛教也在。”
霍闻泽默了下,“回家吗?”
凌燃没有给准话,“我还要再跟薛教商量商量。”
全锦赛是结束了,但一月底,还有欧锦赛和四大洲。
欧锦赛只限欧洲国家的选手参加,四大洲锦标赛则是其他四大洲的选手都可以参加。
凌燃还没有拿定主意,要不要去参加四大洲。
如果要去的话,时间实在有点紧张,赛程安排也太过紧密,几乎是马不停蹄地一直在参加比赛。再加上他的身体状况比不过其他成年选手,薛教他们是不太建议的。
他们更希望自己能全力备战世锦赛。
至于四大洲这种赛程夹在中间的,完全可以等他度过发育期,整个人的体能有了质的提升之后再参加。
凌燃倒不全是担心体力跟不上的问题,他只是对自己的节目有了新的想法,还没有想好怎么样去实施。
但终归是离不开集训中心的。
“闻泽哥,”少年心虚道,“我过一阵会找时间回家的。”
电话那头的霍闻泽没出声。
凌燃也知道自己这样不太好,为了比赛,他已经很久没回去了,即使还会记得按时给霍老爷子打视频,但隔着屏幕,对老人家来说到底不如面对面来的实在。
“要不,”少年斟酌着,“等,等……”
“凌燃,干什么呢!大家都等着你呢!”
房间里的人见凌燃迟迟未归都在找他躲哪去了,明清元头一个出来,见到走廊上的少年就高声招呼。
这一声随着5g信号传到霍闻泽的耳中,他第一时间就分辨出是出自何人。
青年揉了下额心,“不管你回不回家,在外面一定要保护好自己。别人怎么说,都不要放在心上,也要注意分辨其他人到底是什么意思,有没有别的心思。”
凌燃听得一头雾水,但还是答应下来。
霍闻泽的电话挂断,才回过来头,“明哥?”
明清元在咔嚓咔嚓地啃苹果,“打完电话了?”
凌燃点了下头。
“还是你那个大哥?”
“是的,”少年眼里露出点笑。
明清元啧了一声,也没太在意,一边啃苹果,一边问,“你到底去不去四大洲啊?阿洛伊斯他们不在,四大洲对你来说就跟捡牌子一样。”
凌燃也不避讳,“我没有想好,时间太紧张,我其实还想再修改一下归来的编排。”
明清元的苹果都快吓掉了,“修改编排?”
他把啃得差不多的苹果核往垃圾桶里一丢,“赛季都已经过半了,归来的成绩也一直都不错,还要修改什么?”
凌燃眼里难得显出些迷茫,“我也不知道。”
他是真的不知道。
只是打心底里觉得,他所想要的归来,不是这样的,总感觉还差了点什么。
这一点,从观众们的反应上也能窥见一二。
网络上,转发评论收藏最多的一直是繁星,就连某问答平台上投票居高不下的,也是短节目。
如果不是在f国站上,遇到糟糕的冰面,临时调整编排的举动太大胆,归来也未必会有这么高的讨论量。
观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他们未必能指出问题在哪,但他们会用脚替喜爱的节目投票。
不喜欢就是不喜欢,没有触动就是没有触动。
凌燃不由得想到那个守在后台出口,吃力抱着半人多高柿子等他的外国老人。
对方见到他很激动,将柿子送给他,又飞快地夸赞一通之后,就很小心翼翼地说出了心里话:“繁星很好,但归来似乎还缺少了一点打动人心的东西。”
缺少的是什么呢?
凌燃意识到缺失的存在,但这种若隐若现的感觉看不见抓不着,偶尔会有灵光闪过,但一直都没有具象化地出现在他脑海里。
这让少年很是困扰,又百思不得其解。
明清元也替他发愁,摸着下巴叹气,“赛季已经过半了,如果你不参加四大洲的话,基本上就世锦赛一场,下个赛季大概率又会采用新的节目,修改编排好像不太划算啊。”
他想得很深入,“更何况,归来你滑了那么多遍,很多编排早就记到了脑子和肌肉细胞里,如果大改特改,在世锦赛之前真的还能来得及熟悉吗?”
凌燃也想到了这一点。
少年伸手搭上栏杆,垂落的眼帘里无意识地映照出楼下来来往往搬运餐盘和筷勺的白衣餐饮人员,“我知道的。”
凌燃当然比明清元还知道自己滑过多少遍现在的归来。
但不完美就是不完美。
他很难无视已经发现的问题,哪怕这套节目已经让他拿到过三次冠军,在其他人眼里已经足够无可挑剔。
少年一言不发,脸上也没有什么神情。
但明清元跟凌燃认识这么久,也差不多摸到了他的脾性,一看这样,就知道对方是铁了心要追求极致了。
搁他是很难做到的,但明清元也不反对。
反对什么,反对凌燃去追求更好的节目表达效果吗?
这话根本就说不出口好不好。
明清元有时候其实会觉得,凌燃是很看重金牌和分数,但表演出一套他心目中的节目,绝对是排在这些之上的。
“要不去问问时老师和秦教?毕竟他们才是给你编排出这个节目的人。”明清元提议道。
凌燃也这么想,就应了一声。
明清元嘴角一翘,勾肩搭背地把少年往欢声笑语的房间里拐。
“好不容易放松一下,就先把这些烦恼都抛到脑后好了,人生得意须尽欢,大家都还在等你呢!”
凌燃笑着点了下头,“好。”
房门被推开,屋内喧嚣吵闹的热闹氛围就扑面而来。
大伙都热切地看着这两位一前一后的一哥进屋,有手快的,就一口气倒满了三杯矿泉水,“你们谁也别想跑啊!说好了谁先出门再罚三杯!”
凌燃和明清元脸上的笑齐齐僵住。
“哈哈哈哈——”屋里的人哄堂大笑。
难得的放松之后,没两天,凌燃就投入到日常的训练里。
他一直在琢磨归来的事,也没想好怎么跟时老师和秦教说自己心里的那种有些奇怪的感觉,难免就在时女士的舞蹈课上跑了神。
“笃笃笃——”
银白的教鞭在凌燃面前的小桌上敲了敲,“怎么出神了?凌燃,你今天有点心不在焉。”
时灵珊脸上的神色很严厉,她平时很好说话,但在专业上一直非常吹毛求疵,容不得学生有半点松懈。
凌燃道了歉,集中注意力继续欣赏屏幕上的舞蹈。
焦豫推了推罗泓,在笔记本上写:罗哥,怎么回事,凌燃可是从来不跑神的啊!
罗泓瞥了时女士一眼,见她正在专注解说舞蹈,就飞快地拿笔写了一句:我也不知道,但有几天都是这样了。
焦豫正想再问,笔记本就被人唰得一下抽走。
完了,上课开小差被发现了。
两个难兄难弟一起苦哈哈地被时女士发配到外间拉筋,没关严的门缝外不时就传出吃痛的抽气声。
时灵珊再喜欢凌燃,也没放弃这两个天赋不太好的弟子,隔着门吩咐道,“你们两个把筋都拉开了,再复习一遍上节课才学的舞蹈,再进来。”
她走到少年面前,“凌燃,最近是遇到什么事了吗?”
凌燃的视线还落在投影幕布上绿裙子的舞者身上,闻言就收了回来,“是有一点疑惑。”
他将自己关于归来的想法说给时灵珊听,皱皱眉,难得露出一副与年纪相符的苦恼神态,“时老师,我想不到具体是哪里有问题,也不知道从何改起。”
屏幕上的绿宝石舞者还在随着西西里舞曲柔美地轻踮足尖。
凌燃看着舞蹈出神,“打个比方,我能体会到这支曲子里舞者想要表达的感觉,像梦一样的轻盈与柔美,又带着绿宝石的优雅,举手投足与长笛的旋律融合在一起,浪漫又娴静。”
“但我回看归来时,却没有这种心灵被触动的感觉。”
少年不善言辞,绞尽脑汁地述说着自己的形容。
说到为难处,乌黑的长睫还难过地颤了颤。
时灵珊没有说什么,而是走回到电脑边,把凌燃的几次归来表演都调了出来,一个一个的播放。
自己看自己的节目,其实是会让人觉出一点奇怪和尴尬。
但凌燃已经看了很多次,倒也还好。
时女士落座在凌燃身边,与他一起观看少年的自由滑节目录像。
大奖赛三场和全锦赛一场,四次节目重复下来,足足二十分钟过去了。
时灵珊用翻页笔停下了视频,“以一个舞者的角度,你的动作非常的标准,几乎完美复刻我和秦安山为你编排的全套动作。优秀的表现力也一直是你的天赋之一。”
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看法,“或许是还缺少一点感情的融入。”
凌燃摇摇头,“我已经将自己的所思所想都代入进去了。”
每一次都是,他甚至觉得自己就是故事里的士兵。
时女士也摇了摇头,“没有人规定节目要代入的一定是自己的情感。”
凌燃愣了下,显然有点没反应过来。
但少年的眼已经亮了起来,满眼都写着期待。
一看就是已经听懂了这句话。
时女士的脸上露出一个奇妙的笑容,“我有没有说过你是我最喜欢的两个学生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