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奖赛总决赛现场, 凌燃的短节目已经开始。
少年以一个优雅的结环步滑出去的一瞬间，观众们都下意识地屏住呼吸。
原因很简单。
美是这个世界上最客观也是最直观的存在。
人们或许很难说明一项事物为什么美，也不是所有人都能一针见血地指出正在欣赏的乐曲或图画有哪些地方真真切切地打动了他们。
但听过看过的人就是知道, 这是美的。
是发自心底的愉悦与感动。
不需要任何解释。
只需要看见听见, 就会在第一时刻知道，这就是美本身。
而现在, 这种生理性的愉悦和感动在所有将目光投注在冰面的观众们心里流淌。
因为冰上有光。
光里的少年就是美的化身。
腰细腿长的少年人脸庞白净, 眼角眉梢都含着笑, 穿着下摆盛满红山茶的衬衫在冰上滑行飞驰。
冰刀声唰唰。
莫霍克接上转三步，再接上莫霍克。
完全没有降下来的速度里, 少年快活地在冰上转身四顾, 张开双臂。
观众们的心也跟着在云端徜徉。
明明是让普通人心生畏惧的冰面，那道纤细身影却只需要轻轻一压刀刃, 就能将之征服。
流畅的白痕绵延半个冰场都没有间断。
自由潇洒的喜悦从少年身上生发，通过大开大合的肢体语言传达到每一个观看者的心底。
他们心驰神往，他们目不转睛，甚至有一种自己正在跟冰上的少年滑行共舞一样的陶醉感。
以至于现在实时观看凌燃节目的人, 有一个算一个, 连大气都不敢出, 眼也不敢眨一下, 生怕错过节目的每一个细节。
他们早已忘记早前看见新闻时的担忧, 只顾着专注地欣赏节目去了。
越看越是满心欢喜。
凌燃双手扶膝地从他们面前转身而过。
观众们就无意识地跟着冰上少年一起嘴角上扬, 心情就像是在阳光明媚的午后，放肆得意地在光明平坦的大道上纵马狂奔。
迎面而来的风都是阳光的味道。
纤细修长的身影与乐声完美的融合在一起。
就连裁判们都会忍不住分神一瞬。
滑得真好。
是随意瞥来一眼就再也无法挪开视线的惊艳程度。
至少目前在役的选手里, 很少有人能达到凌燃这种程度的流畅。
就凭这份流畅度, 谁能想象, 这才仅仅是凌燃升入成年组的第二年？
如果他没有被这一次的伤病击倒, 如果他能挺过奥运，属于凌燃的时代或许马上就要到来。
他会在新赛季加冕称王。
他将成为这片洁白冰面上最年轻的神明。
见多识广的裁判们在心里感慨着，随即毫不吝啬地摁下加分键。
观众们还沉醉在热情洋溢的乐曲中。
他们看着少年高高跃起，夹紧双腿在半空中高速旋转。
看着那条束紧细腰的墨绿腰带之上，葳蕤拥簇的含苞山茶花颤颤巍巍地活了过来，几乎都要随着风绽放开来。
就连冰刀折射而来的银光里都夹杂进了极淡极冷的山茶花香。
唰——
落冰声骤然响起。
长直的腿抬起又落下。
再度站直的少年弯唇一笑的瞬间，甚至让人觉得，扑面而来的风，都带着青春的荷尔蒙气息。
这可太撩了吧！
观众们脸热一下，还来不及欢呼，高挑的身影依然再度滑远。
紧接着又是一连串快速华丽的步法。
很快。
快到让人眼花缭乱，快到让人目不暇接。
快到让最老练的技术向冰迷也要顿上一下，才能反应过来，哦，刚刚那个左前内刃的转三交叉步后面接上的居然是左前外刃的弧线？
不是他们反应太慢，实在是凌燃的动作太快！
变刃的动作娴熟又流畅，就像是转三步天生就该接上弧线才对。
可天知道，这些步法本来就没有固定的搭配组合。
是凌赋予了他们行云流水般的最自然衔接！
技术向冰迷睁大了眼，着迷地盯在那双寒芒逼人的冰刀上。
不在意技术只想好好欣赏节目的观众们，已经全身心沉醉在独属于凌燃的那种强烈独特的艺术表现力之中。
这是凌带给他们的享受。
丝滑，足够的丝滑。
畅快，发自内心的畅快。
就像是大热天吃了满满一大勺冰淇淋一样让人心情舒爽。
甚至有人不自觉地在心里替少年哼起了节拍。
没有人能将注意力从凌燃身上挪开。
少年从一个伸手去触碰幻想中山茶花的动作，一跃进入到长腿与冰面平行的燕式旋转。
不知不觉中屏住呼吸半天的观众们这才终于能分出一下心神，贡献出自己最热烈的掌声。
直播间里也终于有了新的弹幕。
“这个短节目我在识渊大大那都看了不下十遍了，再看一次还是会觉得好好看，又帅又撩！这种感觉有谁懂？”
弹幕马上就跟上了一大堆“我也是”，“我懂！”之类的发言。
大伙的心情都拔高到了最高点。
“下一个跳跃是3a了吧？”有人在弹幕里分神。
“这个大一字我可以，我记得很清楚，下一个肯定是3a！”
n刷过节目的网友们斩钉截铁。
这条肯定的弹幕还没有来得及飘走，冰面上的身影已经如他们猜测那样再度屈膝起跳。
摄像机难以捕捉的高速滑行里，带着灿烂笑容的少年脸色微白，考斯腾背后都因为第一跳落冰时的剧烈疼痛浸透了冷汗，却还是毅然决然地跳了起来。
这是他的第二组跳跃。
胜利就在眼前。
凌燃咬紧牙关，从左前外刃纵身一跃。
同时在心里默数：一，二，三！
好，可以放松身体了。
千锤百炼的肌肉记忆早于大脑皮层下达命令。
紧绷的身影在空中放松绽放。
直直落下。
一切只有零点几秒的时间。
右刀齿已经吻上冰面。
随即，重重落冰！
这个3a，成了！
凌燃自己也松了一口气。
落冰一瞬间直冲脑后的剧痛，甚至让他恍惚一下，才接上原本编排好的难度步法。
还有最后一组跳跃。
因为疼痛两眼发黑的少年已经看到了胜利的曙光。
所以他扬起最纯挚的笑容，在乐声里义无反顾地向前滑去。
他滑着冰，就像是在追逐幻想中一见钟情的爱人。
属于少年人的炙热爱恋纯净又明朗，让不少人看得满脸姨母笑。
但他们还在回味着刚刚那个3a。
说是重重落冰，却也只是凌燃自己心里的感受。
疼痛无形中放大了他的观感。
但在其他人眼里，这个跳跃简直封神了好不好！
很干净轻盈的落冰。
跳起时周数足，高度高，距离远，轴心和空中姿态更是无可挑剔。
甚至因为过于得心应手，有了一种发力绵长的余韵感。
总之就是很完美很漂亮的3a！
凌燃的跳跃总是一如既往地完美！
观众们用力地鼓掌叫好，裁判们也毫不犹豫地打出令人吃惊的分数。
眼睁睁看着一连两个跳跃都成功落冰，原本还在心里隐隐牵挂着凌燃伤情的不少冰迷都放下了悬着的心。
完成得真好！
根本不像是有什么问题的样子嘛。
都是那些媒体瞎报道，博人眼球的，凌燃分明一点事都没有！
说个不好听的，那么多腿好好的运动员，有几个比凌跳得更好的？所以能跳得这么好，怎么可能有事。
冰迷们的想法很简单。
于是，冰雪论坛里，预测高楼再度复苏，本就支持凌燃的冰迷们成功夺回上风。
他们光是看着少年在冰上游刃有余地滑行，就已经开始期待，凌燃在奥运会上成功夺冠的瞬间。
还有人比凌燃滑得更好吗？
不，不可能有了，支持凌燃的冰迷们在心里美滋滋地想，他们无比坚信——
凌燃一定能做到！
大奖赛总决赛金牌是他的。
奥运会金牌也会是他的。
冰迷们只是心满意足地看着直播，就对未来充满信心。
媒体们报道了好几天的消息，就这么轻轻松松被凌燃的一个亮相彻底粉碎。
冰面上，节目还在继续。
少年落冰后一刻也没有停下，一个捻转步过后继续向前滑去。
华国大台五套的转播间里，早已知晓内情的邓文柏也是愣了一下才继续解说。
“goe+352的3a跳，看来裁判们对这个跳跃都十分满意，这应该是更新打分规则以来，男单的a跳里拿到的最高执行分数。”
平铺直叙的语气引起了直播间网友们的不满。
“怎么回事，这么高的分不应该激动兴奋吗？这个解说员今天怎么了，全场下来语气都有点丧丧的，凌燃明明表现得那么好！”
“破了a跳的打分记录，难道还不值得一个喝彩吗？我都想拍桌子了好不好！”
“先别说解说员，我突然想到，前不久凌燃是不是刚刚在r国站上刷了4s单跳goe最高分记录？天呐，所以他现在是已经手握两项跳跃的goe最高分记录了吗？”
“咳咳，我觉得可以期待一下凌燃把所有单跳的最高分都刷全！虽然没有什么用，但听起来就好厉害的样子！”
这一想法一出，弹幕上又是新一波的狂欢。
就连刚刚吐槽的话题都被大家伙抛诸脑后。
都这会儿了，谁还管什么解说员不解说员啊，没有解说员他们也照样看凌燃的比赛好不好。
之所以吐槽，纯粹就是觉得凌燃这个短节目发挥得这么好，大家心里悬着的大石都落下了，相比之下，解说员语气有点怪怪的而已。
但有新的话题转移注意力，凌燃的节目也还在继续，大伙很快就投入到了节目本身。
邓文柏透过桌上的笔记本屏幕看到这一幕，忍不住在心里松了口气。
他不是平淡，他是紧张到不能行好不好。
他早就知道凌燃的伤情了，甚至已经做到了对方第一个跳跃就摔倒的准备，却没想到凌燃一连两个跳跃都稳稳落冰。
高兴激动肯定有，可通过高清摄像头看清凌燃额头上亮晶晶的汗珠，就开始心惊肉跳。
他当然不会觉得那些汗水只是累出来的。
凌燃的体力增长后，本赛季之前的两场短节目都举重若轻，滑完下场时都没有很辛苦的样子。
而现在还没有开始第三组跳跃，凌燃就已经冒了这么多冷汗。
这得有多疼？
邓文柏简直不敢深想！
他求救式地看向班锐。
到底是合作很久了，冷漠毒舌如班锐，在这样急切的目光里也忍不住动容。
事实上，他自己也紧张。
但他更相信凌燃。
“凌燃一定会圆满完成节目。”
班锐在纸上落下龙飞凤舞的字迹，推到了邓文柏面前。
这是凌燃用一次次比赛向他证明过的，一定会实现的目标与决心。
同样的话，在同一时间出现在了秦安山口中。
没办法，他觉得自己再不说两句，薛林远都得急得昏过去。
秦安山甚至怀疑，凌燃之所以不紧张，是不是因为这份紧张全部都传输到了薛林远的身上。
要不然怎么解释薛林远怎么回回比赛都在场边，比场上的凌燃都紧张。
秦安山甚至在网上看到过冰迷们制作的调侃搞笑视频，视频名字就叫《记一记凌燃比赛的那些年，场边薛教的花式紧张合集》。
薛林远也不想紧张啊！
如果凌燃好好的，什么事都没有，他紧张个锤子，只会跟观众们一起欢呼好不好。
这不是刚刚凌燃从他面前滑过，他一眼就看出来凌燃脸色不对，一定是膝盖疼又开始发作了，才开始紧张的吗。
这可是在紧张的赛场上，本来就牵一发而动全身，凌燃的膝盖又开始疼，别说成绩了，一会下来说不定都得疼上好半天。
薛林远整个人都贴在挡板上，甚至还踮着脚，一个劲地往场里望，看上去几乎恨不得把自己挤进去。
眼见劝不动，秦安山也没再说话。
他的目光落回冰场，音乐也已经进入到盛大的高潮。
骤然拔高的乐声预示着第三组跳跃的到来。
所有的观众们不自觉地坐起身，已经开始期待第三组精彩绝伦的视觉冲击。
只有邓文柏，薛林远，场边的阿洛伊斯等知道内情的人瞬间高高地悬起了心。
场边上，负责跟拍纪录片冰上王者的摄影师转动镜头追逐着少年身影。
所有人都在期待着凌燃的最后一跳。
就连千里迢迢赶来，已经转变心态伯尼也坐在好不容易达成和解的冰迷大叔身边捏紧了一把汗。
万众瞩目中，凌燃点冰第三次跳起。
他的手搭在肩上，是献祭一般的姿态。
凌燃也的确是在献祭自己。
不是所有人都能在明知跳起后，会面临难以忍受的剧痛的情况下还有勇气再度跳起。
也不是所有人都能在钻心的疼痛里还能保持冷静继续滑下去。
没有人能像他一样。
他已经付出了自己所能付出的一切。
少年就像是把自己所能付出的全部，包括痛苦、恐惧和压力，统统都化成最滚烫的热爱，献祭给了这片雪白的冰面。
所以，节目一定要成功。
节目也一定会成功。
凌燃咬紧牙关，下颌流畅的线条都生硬地绷紧。
他追逐风，追逐着渴望，在半空里拧转。
空中姿态利落而优美。
一圈。
两圈。
三圈。
四圈！
好，落冰！
“啪啪啪——”掌声瞬间响起。
观众们的叫好声还没有从喉咙里出来，就看见落冰的少年再度压刃跳起。
就像是竹蜻蜓飞上天际一样的轻盈和梦幻。
这真的是很漂亮的组合跳跃！
已经可以用艺术性来形容了！
观众们热切地喝彩，满场的欢呼声几乎要冲破屋顶。
凌燃背后的冷汗唰地一下就出来了。
但他还是飞快地扯了下失色的唇，仰起下颌，眼神越发明亮。
三组跳跃，全部成功！
少年肉眼可见地更加自信起来。
原本已经被推向高潮的乐曲声再度拔高。
少年的身影简直化成最不羁的风。
他在冰上摇曳放纵着四肢，任由乌黑发丝被气流吹起，冰刀果决干脆地踏下的每一步都将本就热烈的气氛推到更高。
随着潇洒动作的，还有不经意乱飞的眼风。
观众们已经红了脸，都被撩得面红耳赤。
直播间也都在嗷嗷嗷地尖叫。
冰场边，卢卡斯有点魔幻地扭过头跟明清元搭话，“说实在的，凌这套4t+3lo的组合我每次看都会觉得惊讶，接lo跳什么，也太难拧了吧？”
他自己在看见凌燃的新赛季短节目之后也试图拧过。
唯一的感触就是太难受，太别扭了，完全不符合正常运动员的用力习惯，他一连摔了七八回，一次成功的也没有。
真的很难拧！
要不然也不至于在凌燃之前，从来没有人跳过这种组合跳跃。
难拧又很辛苦的组合，但基础分也就仅仅比接一个3t多了07分。
根本就不划算好不好。
接一个最容易的点冰跳不好吗？
点冰瞬间还能借一下力，这对于刚刚费劲巴力拧完一个四周跳的运动员来说，无论是生理心理上都会是很大的帮助。
结果凌燃就这么在他眼皮子底下，落下又轻轻松松地跳了起来，感觉就跟他冰刀下面装了弹簧一样。
卢卡斯心情很复杂，一方面是觉得花费很多精力练这种跳跃有点不值得，另一方面又有点佩服凌燃不断挑战自我突破创新的决心，私心里还有点眼馋。
真的是很漂亮的跳跃。
一刻不停地跳起落下，再跳起再落下，这种挑战人体极限的动作从骨子里就带着残酷凌厉的美感。
再联想到凌燃据说一直在疼的右膝盖。
嘶——
卢卡斯甚至感觉自己眼里倒映的少年考斯腾都变成了红色，就像是看到了奥林匹斯山上正在熊熊燃烧的圣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