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底, 冬寒凛冽，年味正浓。
华国人趁着一年难得的假期走亲访友，在聚会时打开电视机, 收看四年一度的冬奥盛事。
这次华国代表团也足够争气，刷新有史以来斩获最多奖牌的记录不说, 还成功实现不少原本弱势的冰雪项目历史性的零突破。
本就是最热闹最高兴的时节，结束了一年忙碌, 能够聚在家人身边, 听着大家的欢声笑语，看着自家运动员们站到领奖台时一张张骄傲自信的笑脸，大家的心情本该是很不错的。
但此时网络上却是实打实的一片哀嚎。
原因很简单。
在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赛后, 有记者追问在本次冬奥蝉联金牌三连冠, 卫冕成功的华国运动员凌燃，下个赛季是否已有新的训练计划和目标。
本来, 提问的记者都已经做好了再次收到卷王经典式回复的准备。
比如高级五周跳什么的。
可凌燃的答案却是出乎意料的——
暂时没有。
简简单单的四个字，如石投湖, 原本热闹拥挤的会场瞬间陷入死寂。
很多人甚至怀疑自己听错了。
什么？！没有训练计划？
难道凌燃不打算参加下个赛季的比赛了吗？
那下下个赛季呢, 下下下个赛季呢，他以后都不参加比赛了吗？
记者们被这个意料之外的答复炸得大脑一片空白, 瞬间联想到很多。
正在收看直播的观众们也是脑子嗡得一下炸开，控制不住地往不好的方向猜。
“这是什么意思？”
“燃神是打算退役？”
“天呐天呐，为什么！你明明还很年轻！”
弹幕瞬间被雪崩似的慌张语句占据, 就连坐在两侧的亚季军都露出了紧张的神情。
不是, 凌要退役了吗？
之前好像没听他说过啊。
伊戈尔差点都要伸手去拽凌燃的袖子了，也就是意识到自己还在发布会现场, 才强行忍住, 但那双浅灰色的眸子还是写满了担忧和不舍。
记者们也是呆住好半天才缓过来神。
接下来的人再提问时, 连语气就变得小心翼翼，“凌，你是打算要退役了吗？”
此言一出，就收获到不少记者和场外观众们如有实质的愤怒目光。
提问记者干咽了下口水，不是，他也不想问的好不好，如果可能的话，谁会愿意听到凌要退役的消息？
那可是凌！
他要是真打算退役，整个冰雪圈子都要抖三抖。
不是颤抖的抖，是整个天翻地覆过来，从头到尾连一丝角落都不放过地剧烈抖三抖。
冰迷们的天都得塌。
闪光灯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对准发言台上的青年一阵闪烁。
凌燃安安静静地坐在台上，脖子上挂着自己的第三枚奥运金牌，面对亮如白昼的成片闪光灯，连眼都没眨一下，显然是很适应这样几乎要闪瞎人眼的刺目光芒。
他对着提问人温和笑了下，那张随着年纪增长、越发俊美迷人的面孔兀自发光一样。
很好看很明亮的笑容，好像一切都胸有成竹。
是那种冰迷们都很熟悉的自信神情。
大家的心在这样的笑容里不受控制地慢慢回落。
“一定只是暂时休赛对不对？”
立即有人在弹幕里不死心地问。
之前不是没有过前例。
冬奥备赛辛苦，运动员在赛后选择休赛一季，好好养护疲惫伤病的身体。
可凌燃的下一句就粉碎了他们的这一点点侥幸，“我是有退役的打算。”
凌燃扶正麦克风，他没有要藏着掖着的打算，从一开始，就打算在这场记者会上交待清楚。
只是那些早就准备好了的话都到了喉咙眼，还是很难出口，所以才会一直拖到有记者提问。
想到自己未来的计划，凌燃又笑了下，语调平和地娓娓道来。
“我今年二十六岁，对于一名花滑运动员而言，早已不再年轻，也已经参加过，”他顿了顿，“十一年的比赛。”
如果能加上上辈子，都有快三十年了。
一个人能有几个三十年呢，他已经将自己的半生和两辈子都献给了这项深爱的体育项目。
“对于这片洁白的竞技赛场，我始终保持着敬畏之心，也一直全力以赴，在过往的这些年也有幸取得了一些还算不错的成绩。”
说着明显自夸的说辞，凌燃不自在地停了下，显而易见地有点不好意思。
记者们：……
本来心里还挺难受的，但这个“还算不错”是怎么回事？
合着奥运三连冠，各种大满贯全满贯拿到手软，5t、4a的正赛第一位认证者，狂刷世界纪录的各种节目……
凌，这些在你眼里都还只能算得上是很不错？
就连屏幕外的冰迷们也被逗乐一下。
“果然是凌式发言，一个字卷，三个字卷死了哈哈哈。”
会场内外都因为这句话短暂地放松一下。
不止是为了话里话外熟悉的凡尔赛味道，更是因为他们突然意识到，原来凌燃已经在赛场上取得过这么多的成就。
所有的成就都拿完过一遍。
这片竞技场，应该已经很难有更高的目标能够留住他了吧？
什么都有了，也早就站在了无人企及的高处，选择在最巅峰成就后退役，或许才是最明智的选择。
“呜呜呜呜，道理我都懂，但是我还是好不舍得！”
有的冰迷已经开始抽纸巾擦眼泪。
“凌，真的不能不走吗？”
“啊啊啊啊以后没有了燃神，我追比赛都没有动力了！”
凌燃望着台下殷殷切切的眼，用力眨了下眼，诚恳道，“如果可以，我也想一直滑下去，不断地挑战自我。”
“可人力总有尽时。”
美人也终会迟暮。
他摸了下脖子上的金牌，在发言台的遮掩下动了动因为苦练五周跳和4a已然变形的脚踝。
“我也想在自己还有余力时，去尝试新的可能，尽己所能，为热爱半生的花滑多做些什么。我不会离开花滑，只是不会再参加竞技类型的比赛。”
弹幕顿时一片呜呜呜飘过。
凌燃还在继续，“但也请大家相信，我永远都不会离这片冰面而去。花样滑冰就是我的一生所系，也是我为自己选择的余生归处。”
他的脸上浮现了些笑容。
“最后，我想谢谢大家这么多年来的鼓励、关心和陪伴，如果没有你们的支持和肯定，我或许很难坚持走到现在。正是因为看到大家对于我所带来的表演和节目的喜爱，我才有动力一直去探寻更多的演绎方式，力求表演出更好的节目。你们的每一次掌声和欢呼，都成为了我过往前进时的动力与勇气。
“真的很感谢已经一路陪我走到这里的朋友们，未来还在继续，我也不会因为退役就放松对自己的要求，希望我们还会在冰面上再次相遇。”
其实要谢的人还有很多，但其他的人，凌燃更想自己私底下一一感谢。
他简短地表明了态度，一席话说得掷地有声。
但大家的心早就跑了，翻来覆去也只听懂了一句，那就是凌燃的退役已成定局。
他太过坦诚，没有细数自己的成就，也没有放狠话调侃观众和强调地位，只是平平淡淡地说自己还会继续滑冰，也很感谢冰迷们的支持。
记者们面面相觑，反而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就连观看直播的冰迷们都眼红红的，只想擦眼泪。
弹幕空荡荡，会场静悄悄。
凌燃一口气说完，就把自己的麦克风关上，将发言机会让给身边的伊戈尔和乔实。
可年纪小的乔实已经捂着眼哭了出来。
才拿了银牌兴冲冲的伊戈尔也是眼含热泪，连话都说不利索。
凌燃只好一会拍拍左边的肩，一会摸摸右边的脑壳，很有点头大。
是自己要退役，这两个小的怎么哭得跟是他们自己要退役一样。
凌燃没有照镜子，所以不知道自己此时的样子也好不到哪里去。
他是坚持着没有哭，可眼里雾蒙蒙的泛着水光，眼尾和鼻尖也红红的，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可那笑怎么看怎么有一种勉强的味道。
赛后的记者会在记者们紧绷的神情里暂时告一段落。
但网上的舆论发酵才刚刚开始。
哪怕冰迷们早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还是有一种天崩地裂的不真实感。
凌要退役了？
燃神真的要退役了吗？
他怎么会退役呢！
那可是一遍遍创造奇迹，给予无数人希望和勇气的朝阳般的存在啊。
朝阳就该永远地挂在天空上，照耀所有找寻光明的迷路人。
谁能想到，太阳他也是会落山的。
冰迷们难过痛苦，却也不是不能接受。
他们一遍遍在网上转发手快粉丝制作的剪辑合集，相互在话题广场里彼此安慰，等到官方的告别通稿出来后，更是一片哀嚎遍野。
官方对于这位合作多年，可以说是看着长大的运动明星亦是眷恋不舍，字里行间都是毫不掩饰的偏爱与惜别。
【辛苦了！谢谢你十年如一日的付出我们都会永远记得你！2月16日下午，花样滑冰奥运冠军凌燃在赛后记者会上宣布，自己将退出赛场，告别竞技生涯。
回顾这十年竞技之旅，凌燃早已圆满。
他包揽过花样滑冰男子单人滑领域，青年组和成年组所有的重要国际大赛金牌，还是史上最年轻的全满贯得主。在上一届奥运结束后，他原本可以选择退役，但为了继续挑战自我，挑战极限，他强撑着伤病累累，体能下降的身躯，继续了第三个奥运周期的征战，最终奇迹般地拿到自己的第三枚奥运金牌，成功卫冕！】
官方的配图是一张细细密密的拼图，放大了看，是凌燃每一次夺冠后在领奖台上的精彩瞬间。
那张十年都不曾变、永远顾盼张扬的笑脸，搭配着完全不同的考斯腾和照片背景，一下勾起冰迷们这么多年来追比赛的全部回忆，直接看哭了很多人。
“已经有这么多图了啊，燃神家里得有一整面金牌墙吧？”
“燃神居然已经赢了这么多次比赛了！”
“那是必须的，有燃神参加的比赛，他就没有下过最高领奖台好不好！”
偶尔也有歪楼的。
“燃神真的，从青年组到成年组，真的是肉眼可见的越来越帅了。”
“前面的？燃神青年组的时候也很好看吧，国外很多冰迷当时对他的第一印象就是来自古老东方的少年精灵。”
“那怎么能一样呢，你们就不觉得燃神每个阶段有每个阶段的帅气吗？小时候脸上胶原蛋白满满，稚气又精致，少年气十足，越长大，眉眼越清晰冷冽，青春朝气扑面而来。”
“你们还要心情讨论燃神的长相……我一想到他要退役，以后都不能再在赛场上看见他的新节目，我的心都要碎完了！”
“安了安了，燃神不是说他还会继续滑吗，只是不参加竞技比赛了。他的年纪放在这里，如果要继续上比赛，以他对自己的苛求程度，肯定会继续上4a和五周跳的节目。
那对身体的损伤可太大了。
而且我觉得就算是他想上，国家队的教练们为了他的身体着想，也不会再让他继续上。可如果拿不出完美的节目，以燃神媲美处女座的挑剔脾气，他自己也会对自己不满意吧。”
“其实我也想说……与其玉石俱焚，不如停留在最美好的时刻。燃神这次可是拿到了奥运三连冠！这难道还不值得庆祝吗？哭什么哭，都赶紧起来嗨！”
网上的舆论渐渐开始逆转。
网友们缓过了乍逢惊天霹雳的那股劲儿，也都慢慢接受了现实。
他们现在更关心的是——
“燃神说他还会继续滑的意思是，是他还会继续参加冰演什么的吗？还是要转去当教练？如果他要参加冰演的话，还能有万人场吗？要不然票肯定抢不到啊喂！”
是的，比起凌燃退役，冰演都抢不到票也是触动冰迷们神经的一大难题。
有人愤愤不平，“能不能别说的好像万人场就一定能抢到票一样，哪年的启明星大奖赛的票好抢过吧？”
好像还真没有。
哪年都是抢破了头，发动全部亲戚朋友一起坐路由器上都不一定能抢得到的那种。
突然意识到现实还是很残酷的网友们：……
好家伙，在役抢不到票，退役也抢不到票，燃神退役不退役有什么区别吧！
这就是传说中的无效退役吧？
凌燃无效退役的词条很快窜上热榜。
很快就紧挨到凌燃退役的正下方。
以至于凌燃好不容易收拾好心情，打开社交平台，试图登录很久不用的账号时，一眼就看见了自己的名字，还是双份的。
“怎么了？”
霍闻泽端来一盘切好的橙子，放下后凑过来看，当时就笑了，“什么叫无效退役？”
凌燃就点开词条，两个人头对头凑一起研究。
霍闻泽看了几眼，就伸手轻轻揽住了青年的肩，温温和和，“你的冰迷们都很有意思，也很关心你。”
凌燃当然也看出来了大家都是在强颜欢笑，强行转移话题。
他慢慢地把脸埋到霍闻泽的肩上，好半天，才闷闷道，“到底是我让大家失望了。”
哪怕理由再充足，也知道是想尝试赛场规则之外更多的滑冰方式，自己到底还是选择退役，在凌燃自己的心里，多少有点当了逃兵的意思。
虽然已经过去好几天，决定还是自己在记者会上宣布的，但一想到这回是真的要退役了，凌燃的眼眶就会泛酸，控制不住的那种酸。
离开已经奋战了快三十年的竞技场，对他来说，绝不亚于一次彻头彻尾的毁灭性打击。
霍闻泽只好抱住这只从记者会回来就一直闷闷不乐的滚滚团子，一下下地轻轻拍着他的背，还顺手把家居服上带着的毛绒绒帽子拉到乌黑的脑袋上按住。
“不是说好了，不许再想了吗。”
凌燃很小声，“我知道，我就再难过那么一小小会。”
霍闻泽挑挑眉，有心想说这哪是一小会，都已经有好几天了。
但话一出口就变成了，“你刚刚不是还说要登录账号宣布事情吗？”
凌燃这才想起来自己原本的计划。
他一个激灵，从温暖的怀抱里坐起身，手忙脚乱地找回密码，登录了很久没上的账号。
账号的上一条博文还停留在四年前，是他第一次蝉联奥运冠军时与赛场众人的合影。
照片里，那些笑容满面的人，像卢卡斯他们，都已经退役好几年了。
说起来自己也不算提前退役，凌燃勉强有了点安慰。
他点开发送界面，写写删删，最后还是发出了言简意赅的一条。
【我会很快回来。】
配图是他在网上搜到的一张挥手大熊猫。
发完消息后，凌燃就把手机丢到沙发另一头，直接栽进了沙发靠枕里。
“很快就会过去的，”
他像是在对自己说，又像是在对手机那边的冰迷们说，不知不觉手握成拳，满眼决心。
霍闻泽就用叉子把橙子递到他嘴边碰碰，“下下火气？”
酸甜的滋味一入口，凌燃的神情就缓和很多。
他看向眉目温和的男人，“闻泽哥？”
“我在。”
霍闻泽随口答着，专心投喂这只滚滚团子，连一句多余的话都没有说。
说什么，又有什么好说的。
阿燃自己就能想明白，自己只需要陪伴他，时刻准备着张开怀抱提供抱抱就好。
霍闻泽对自己的定位很清晰。
凌燃也能感受到对方的用心。
这样就挺好。
自己这些天已经听够了来自教练朋友们的安慰，实在不想再在亲近的人口中听见那些千篇一律的关心话。
凌燃当然知道大家是在担心自己。
可这么多沉甸甸的关心都攒到一起扑面而来，真的很容易让人疲倦，还有点扎心，尤其是他还要稳住笑，告诉所有人自己其实还好。
其实哪里好了。
一点都不好才对。
凌燃咽下最后一口果肉，心里还是不太舒服，好像胸口被硬生生地剜去一块肉，空荡荡的正在透风。
他干脆一头扎进霍闻泽的怀里，双手环抱住对方的腰，就像树袋熊缠上了属于自己的桉树，好让那颗不断坠落的心渐渐安定下来。
嗯，毛茸茸的厚厚家居服，除了颜色，从背后看也确实像只软乎乎的无尾熊。
再不是从前那个半夜腿疼时，只能靠在墙上咬牙喘气，再慢慢滑落到地板，从始至终都不肯发出半点声音的隐忍少年。
霍闻泽将视线从落地窗反射的虚影上收回，用力将怀中人抱得更紧。
不需要多余的言语，他清楚地知道此刻的凌燃很需要自己，而自己也一直很需要他就足够了。
两人都没有说话。
他们只是很安静很安静地拥抱着，默默分享彼此的体温、呼吸和心跳，把一切都变得同步且不分彼此。
就好像呼进吐出的空气从此都有了热度。
“闻泽哥，你会一直都在吗？”
哪怕是在我坠落黯淡之后。
凌燃修长匀称的手指微微张开又收紧。
霍闻泽看着怀中人的黑色发旋，轻轻落下一吻，毫不迟疑，“会，我永远都会在。”
这就够了。
至少他不会再是一个人了。
凌燃深深吸了一口气，从对方的怀里挣脱出来，把手机捡回来就往房间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