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听,眼泪更止不住地往下砸。
昨日重演,可明明又什么都变了,有变好的,也有变得不好的。
娄语胡乱地用手抹了几把脸,赶紧接过纸巾说自己来。
“谢谢。”她按住面颊,挡住自己哭花的脸,视线被薄透的白色遮挡,鼻音很重地说,“你居然拍戏还带了这个。”
“放口袋里也看不见,不影响。”闻雪时没把纸巾收回去,“还要么?”
“不用了,我助理也带了纸巾。”
她不再是那个凡事都得亲力亲为的灯光替身了,所以这包五月花对她说是不需要的东西。
……真的不需要吗?
娄语捏紧手心里湿透的纸巾,那为什么自己这一刻还握得这么紧。
她看着转身离开的闻雪时,从他的表情里隐约能察觉到闻雪时拍完的情绪也不太好。
她疲惫地上保姆车准备回去休息,栗子却突然上车,脸色有些小心。
“姐,驻组宣传刚找我呢,说今天因为提分手戏上来,所以临时安插了一个相关的宣传采访,要放进侧拍花絮的……不过我觉姐现在应该很累,这个采访要不要往后再找日子?”
她立刻打起精神:“不用了,提纲呢?”
栗子把纸张递过来:“刚才您拍的时候团队都已经把关过一遍,筛了一些不好回答的问题,这些您再看看,如果问题不合适还可以再删。”
有些艺人会需要团队把问题筛掉,然后还得把标准答案都负责写上去,连答案一块儿过目。但娄语不是这种,只需要帮她做基本的过滤就行。
娄语快速过了一遍,指着其中一问:“把这个前任的问题删了吧。”
“姐,前任问题我们都事先删了,就留了这一个。因为也和剧有关,要是全删了就……”
她欲言又止。
娄语明白她的意思,揉着眉心问:“闻雪时那边呢,他们也没问题?”
她这些年都会看他采访,闻雪时几乎都不回答情感相关的问题。
在这一点上他们非常一致。
栗子点头道:“我刚问了下闻雪时的助理,他们说还是得照顾下剧的宣传。”
娄语沉默半晌。
“……知道了,那你跟宣传那边说吧,可以。”
驻组宣传直接借了剧组的大化妆室,毕竟现场还有其他戏份的拍摄,不能用棚,两位主演便将就着在这里做采访。
两人并排坐在沙发上,工作人在他们身上别好话筒,确认收音没问题,采访便正式开始了。
他们脸上的疲惫和消沉迅速退去,变成了镁光灯下挑不出错的笑容。
主持的宣传在镜头后cue他们。
“两位先自我介绍一下吧。”
闻雪时做了个先请的手势。
娄语向镜头挥挥手:“我是娄语,这次在剧中饰演秦晓霜。”
闻雪时接着道:“我是翁煜的扮演者闻雪时。”
宣传开场白道:“两位是继《白色吊桥》之后久违地再一次合作哦,这次的合作相比之前,有什么新的感受可以和我们分享吗?”
娄语礼尚往来地这次做了先请的手势。
闻雪时公式化地笑道:“当然是怀念。那时我和娄老师都是新人,但她已经是非常优秀的演员了,所以和她第一次合作就非常愉快,我一直很期待和她的再次合作。”
娄语也微笑点头:“我也同感,很期待和优秀演员的合作,但毕竟我和闻老师主攻的方向不同,这次能有合作的机会我特别高兴。”
宣传继续道:“众所周知你们都已经脱离网剧很久了,那为什么这次还会接下《往事若无其事》呢?”
娄语道:“演员接剧当然只看剧本,这个故事很打动我。”
一旁的闻雪时也道:“是这样。”
宣传顺势问:“那可以请两位讲讲具体是哪里打动了你们?”
他们都陷入沉思,接着给出了一个差不多的答案。
闻雪时:“大概是过去和现在的冲撞吧。”
娄语:“回忆以一种独特的方式来到现在。”
虽然用词并不一样,但意思几乎是相同的。
宣传挠了挠脑袋,这几个问题下来,他们的回答都有种特别相似的感觉,不禁让人怀疑他们是不是私下对了答案啊?
她集中精神,继续问:“那如果有个机会可以让过去的自己来到现在,你们希望是什么时候的自己呢?为什么是那个时候?”
娄语想了想,说:“大学刚毕业那时候的我吧。那个时候快坚持不下去了,我想让她来到这个时候见见现在的我,那她应该会更有勇气支撑下去。”
闻雪时比娄语想的时间更久。
他好半天才给出一个答案:“二十七岁。”他语气轻松地自嘲,“那个时候刚拿完最佳新人,骄傲得不行,想让他来看看现在,一直停留在最佳新人可不行,得更加努力。”
“两位老师回答的都是关于事业和梦想方面的答案呢,我想问问情感方面呢?《往事若无其事》中描述了一种无能为力的爱,你们对爱的见解又是怎么样的?”
“爱就像恐龙。”娄语回道,“有点老派,又很庞大,你知道它确实存在过。但也知道它注定会走向毁灭。”
宣传又看向闻雪时。
他笑着说:“我觉得爱可能是一件毛衣。时间久了就会变形,尽管还想让对方取暖,但已经不合身了,还是会冻到。除非重新再织一件。”
宣传心里想,这两位真的好配合啊,对爱的解读完全紧扣剧的主题。
她清了清嗓子:“最后一个问题,如果现实像剧中一样,你们曾经的前任如果这这一刻穿越到你面前,你最想和对方说一句什么话?”
这个问题真的很搞笑。
不需要穿越,前任就坐在彼此身边,还要互相听着对方的回答。
虽然这件事除了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就还有鬼知道。
这个问题娄语本想删了的,但的确删了就不符合剧的宣传,她索性又拿出那一套,依然仿照之前无数个采访的话术——
“秘密。”
闻雪时听后不意外地笑了笑。
他却一改之前在这种情感问题上避重就轻的风格,斟酌着,慢条斯理地回答。
“我想告诉她,不要太把我的话当回事。”
很没头没尾的一句话,甚至连前任本人没听明白。
灯光暗下来,采访结束了。
宣传连忙收拾东西退出去,娄语本该去专属的化妆间卸妆,闻雪时也是,可两人谁都没动身,在沉闷的房间里各安一隅。
娄语余光不断地往旁边飘,见他低着头安静看手机,终于憋不住了。
“你刚刚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他仿佛就是在等这句话,把手机摁灭,看过来。
“娄语,刚才在拍分手戏的时候,你在想什么?”
不答反问,问题还让她措手不及。
她抿了抿唇,说:“我什么都没想。”
他盯着她:“可是我在想,我想到了我们分手那天。”
她的心陡然一沉。
“我还记得你当时在电话里问我,是不是想好了。我没有回答你。”他敛下眼睛,“但是我的沉默并不是默认的意思。”
娄语愣愣的:“什么……”
“我虽然和你说过绝不会轻易提分手,但其实真正说出来的时候,就是一瞬间的事情,根本没有想好了这个念头。”
事隔多年,他似乎终于可以坦然地表述自己当时的幼稚。
“其实我也在跟自己赌吧,我赌你会不会挽留我,会不会为我说一句我不飞了,我来找你,哪怕你只是骗骗我。”
娄语愕然。
闻雪时向后靠在沙发上,身体陷进去,像是陷进回忆。
不知道为什么,他明明是在回忆分手那么痛苦的事,脸上却还挂着笑。
“结果你这个愣脑筋,真的骗都不愿意骗我一句,就这么把电话挂了。转头奔向姚子戚。”
娄语此时才领会到那句,不要太把他的话当回事是什么意思。
“后来我在网上搜到你在医院陪他呆了一星期的事……那个时候我们好像都没可能完整地呆一起一个周末,更别说一星期。”他捂住额头,“我一直在心里埋了个疙瘩,我在想,你和他真的只是纯营业的程度吗?要不然你怎么可以做到这个地步,对我们的分手这么无动于衷。所以我一直很好奇。”
一直困扰在娄语心中的谜团,终于逐渐露出它原本的面目。
娄语仓促打断他:“难道这就是你想接夜航船的原因?”
闻雪时不置可否:“他难得复出,又和你一起,我当时就想,啊,也许是真的。也许这五年其实你们已经一直在一起,我控制不了自己乱想……当然,后来观察你们的互动我知道没可能。”
娄语被他这个荒谬的想法惊得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当初和你说要和他炒cp的时候就严正申明过!这绝对不可能。我不可能喜欢他。你不相信吗?”
“我信。”
“那你……”
“但嫉妒是另一回事,嫉妒就会催生想象。就像你看《月球》一样。明知是假的,就不难受么?”他轻描淡写,“更何况,我能看出来姚子戚是真的喜欢你。你也知道这一点,对吧?”
娄语哑然。
“你知道这一点,但还是跟我提了要和他炒作的事情。”
“……我也让你去和黄茵花炒作了不是吗。”
“是啊。”他看向她,“我其实很想问你一句,当年你劝我去和黄茵花营业的时候,你是不是也一点都不后悔。”
后悔啊,当然后悔。
当时她根本不知道黄茵花的性向,即便知道他们之间清白,但看着那些cp粉抽丝剥茧扒的糖点真切到她都觉得心慌。太煞有其事了。
她会忍不住胡思乱想,戏里戏外,你扮演了那么多爱她的时刻,会不会真有那么一刻爱过她。
但他们还真没因为这个吵过架,因为她从不提黄茵花,就如同他也不提姚子戚。
他们都不敢问对方。
闻雪时笑:“那时我们都提防着别人进入我们的感情,结果又要敞开大门欢迎他们进来,很病态是吧?可这是我们的工作。你远比我清醒地意识到这一点。当我清楚地看见你并不那么在意我的那部分,我就问自己真的值得吗,我也让努力让自己也别那么在乎你。”
娄语揪紧沙发的把手,背脊僵直。
她问出了那个自己这五年想过无数遍的问题。
“如果那个时候我冲动一把,你说我们的结果会有不同吗?”
漫长的安静后,他回答:
“不会。”
“我刚才说的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话,都是我不能摆到台面上来的情绪,但都和分手没直接关系。”
闻雪时忽然闭上眼睛,语气轻得像快睡着。
“那一天,我是打算把奖杯当作求婚信物送给你的。”
“但你告诉我你不能来的那一刻,我终于知道,它对你而言是镣铐。”
于是,他试探地说出那句话,在得到了意料之中的答案之后,对面变成了忙音。
嘟——嘟——嘟——
心脏像一间小小的病房,不断地发出垂危的信号,他捏着手机,压住喉咙里泛上来的一股呕吐的欲望,却怎么也压不住。
好像身体无法承载这一刻的失去,巨大的痛苦将全身粉碎,只能排山倒海地往外倾泻。
要登上领奖台的前一刻,他缩在洗手间的隔间里吐得昏天黑地。
那本该是迄今他人生中最光鲜的时刻,却也,是他人生中最狼狈的时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