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跪在地上,只留一截鸦雏色的云鬓与皙白如雪的脖颈给他。桓羡看着她微微轻颤的双肩,终是缓和语气:“起来。”
薛稚依言站起,有些窘迫地喃喃:“谢谢皇兄……”
桓羡低眸睨着她,她眼里仍有不安,羽睫轻颤,若流莺扑过花枝的余韵。
哪里是方才祝他白头偕老时浅淡分明的喜悦,仿佛能送这件礼物与他,于她便是天大的喜事。
桓羡知晓是自己做得过火了,默了片刻,视线落在她发红的手指,转了话题:“你这手怎么了?”
皇兄在问她?
薛稚有些受宠若惊,忙将一双伤痕斑斑的手藏在袖中:“没,没什么。乐安笨手笨脚,不会给玉石穿孔,所以不小心划到了,不是什么要紧事的……”
那玛瑙石上的孔竟是她自己穿的?
桓羡心间闪过一丝惊讶,意外抚平了他心中那些莫名而来的怒气。他脸色阴沉如旧,却伸手与她,示意她为自己系上。
这也算是与她台阶下了。薛稚心内仍是忐忑,小心翼翼地将那截赤绳子系在他腕骨上,手指皆在颤抖。
阔别已久,许多事都已回不到从前,她心里既盼着能和哥哥亲近,却又本能地有些畏惧他。他一生气她就不知道该如何了……
殿中有短暂的静默,连空气也似静止,唯有紫檀透雕螭龙纹书案上、雀尾炉中,燃香自溢,云景杳冥。
他不说话,薛稚也不知如何是好,沉默许久,才鼓起勇气奉出那用佩囊盛着的另一根红线来,磕磕绊绊地道:“这,这里还有一根,和皇兄手上的这根是一对的。日后,若是皇兄有了心仪之人,便可将此物赠予她……”
“没别的意思,谢郎说,民间的百姓都这样求,就只是图个念想罢了。”怕他拒绝,薛稚又喃喃补充。
佩囊上绣着山石与栀子,绣面精致光洁,针脚齐整,正是她绣给情郎之物,此时心下紧张,也未注意。
桓羡淡淡睨了一眼,伸手接过。
一直到回到栖鸾殿薛稚都很不安。她不知道皇兄为什么会突然生气,是讨厌她吗,还是不喜她提起何家娘子?更不明白,为何现在的他,会如此冷淡……
久别重逢,她其实很想很想他。可隔了这许多年的生疏,加之知晓了生母当年做过怎样的恶,自不能再像幼时那般毫无芥蒂,也不知道要如何与他相处,求他庇佑……
“糟了。”脑海中却突然浮出一事,她惊慌失措地看向走在身边的木蓝,“方才我随红线送进去的,是不是我给谢郎绣的那个佩囊?”
那是她绣给谢郎的佩囊,上面绣的栀子、玉石,正暗含了二人的名字。
即便不是,佩囊荷包这种东西,也极易惹人遐想。她和皇兄都不是小孩子了,自当避嫌。
木蓝也有些吓到:“公主,奴方才没有随您进殿,实在不知啊。”
“公主先别急。”青黛的性子一向稳重,温声安慰道,“您送的是赤绳子,佩囊只是用来盛它的,陛下未必会放在心上。况且陛下的生日也快到了,您正可备下礼物,届时同陛下说明此事,换回即可。”
“也只有如此了。”薛稚喃喃地说。
她直觉今日皇兄心情不豫,未必会喜欢她的礼物,更别说会在意那佩囊上绣的什么图案。
但愿,他不曾注意到……
——
夜色渐深,玉烛殿内灯火犹明,桓羡沐浴过后,披了件单薄春衫,习惯性地走至书案旁欲看奏章。
还未走近,便被书案上静静呈放的一物吸引住了视线。不是别物,而是上午被她用来盛赤绳子、随之一并送他的佩囊。
他腕上还系着另一根被她亲手系上去的赤绳子,才经了水,正沿腕骨嘀嗒滴下水来。他也未解,而是有些出神地伸手抚摸佩囊上栀子的图案。
上午他便注意到了,这佩囊针脚细密做工精致,山石栀子的图案皆以金线镶了边,显然是精心准备过的。
可她小名就是栀栀,因她生母贺兰夫人酷爱此花,连女儿的小名也取作此花。当年厉帝为博她欢心,便命人在宫中广植此物,每每到了夏初,宫中遂成一片香雪之海,雪魄冰花,暗送娇香入画庭,六宫宫阙甚至不用熏香。
他甚至记得,在漱玉宫里时,薛稚曾捧了一盆栀子来很严肃地告诉他:“这是栀栀的本体,哥哥要好好养着它,不然栀栀会死的。”
眼下,她将绣有栀子的佩囊送给他,又是何意?
桓羡心念电转,移目囊上山石,不过转神便明了,冷笑一声,连同佩囊里剩余的一截赤绳,一同拂进了书案下用来盛放废弃物的画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