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他似乎心情不错,并未计较她的沉默,继续道:“按照民间之法,这可是要坐牢的,还会浸猪笼……”
“浸就浸,把哥哥拉去浸……”她赌气说着,气性上来,一时也没个忌讳。
桓羡嗤的笑出来,清越的笑声,有如水波阵阵四散涟漪,秋风拂过,落竹簌簌。
等候在外的芳枝微微红了眼。
她从未见陛下如此开心过。
对于卫国公府来说,他固然薄情寡义、手段狠戾,但对公主却是终究存留了一丝温柔的。这世上,大抵也就只有公主能让他这般开心了……
修篁之下的白石上,薛稚却是被他笑得莫名其妙,忍不住嗔他:“你笑什么呀……”
他眼中笑意稍减,屈指刮了刮她雪白的鼻梁:“哥哥只是在想,原来栀栀会生气啊。”
这可比往日在他面前故作矫情地装柔顺有趣多了。
薛稚却是一愣。
是啊,原来她是会生气的啊。
她多可笑啊。被他打断婚事的时候她没有生气,被他逼迫着和谢郎绝婚的时候她没有生气,被他像娼|妓一样在床.上肆意折腾的时候她没有生气……怎么如今只是一句玩笑话就生气了呢?
她有很多次本该生气的境遇,却因为怯懦一直选择了顺从于他。现在,却为了一句玩笑话生气了吗?
眼眶顷刻便被绯色占据,她奋力挣开他,赌气起身朝竹林间走。
桓羡脸色一沉,亦起身快步跟了进去。
她步子很轻,走在落叶沙沙声也拂动无声。没走多久,茂林修竹之后,却有宫人窃窃私语的议论声传来:“哎,你瞧见了吗,方才宴会上,陛下今日兴致不高呢。”
二人应声止住了脚步。
“好像是呢……”另一名宫人答,又疑惑地问,“可为什么呢,是不喜欢咱们未来的皇后么。”
“可能吧。我可听说了,陛下早就和那个乐安公主好上了。卫国公府出事之后,公主的栖鸾殿可是日夜灯火通明,啧啧……”
“那她可真是够不要脸的。”另一名宫人愤懑说道,“卫国公府前脚才出事,她后脚就搭上陛下了。勾引自己的兄长,可真是个荡|妇啊。”
“可不是吗。咱们陛下御极四年都未有过妃嫔,怎么会是陛下的错呢,一定是她刻意勾引……这女人啊,可真不简单。”
“呀,时间差不多了,咱们快回去吧……”
二人似乎是在宴上服侍的侍女,偷空摸出来,并不知二人在此。互相催促着,很快跑走。踩断落叶的清脆声在静谧的秋风中十分清晰。
薛稚却是遍体皆生寒气,摇摇欲坠立着,踉跄向后退了一步。。
桓羡快步走上前来,将妹妹扶住。
“妄议贵人,妖言惑众。朕这叫人把人抓来。”他难抑火气地道。
薛稚却摇摇头,苍白无一丝血色的脸上潸然落下泪来:“何必呢,她们说的不对么?”
“在外人眼中,一切都是我刻意勾引哥哥的。可事实上,我也不过是,哥哥的娼|妓罢了……”
娼|妓两个字令桓羡心如蜂蛰,疼得狠狠一抽。他皱眉道:“妄自菲薄什么?这两字很好听?”
然而以他做过的事,这句话似乎也没多少说服力。他只得道:
“不许这样说自己。哥哥从未这样想过,倘若你是,那哥哥又成了什么?你愿意这般轻贱你自己,哥哥可不愿被你一道轻贱。”
“再且,哥哥不会对别的女人这样,你乖一些,哥哥就不会再那般对你。”
她还是没有反应,乌浓的长睫在雪白的脸颊上映下两道淡淡的鸦青色剪影。
桓羡在心间暗斥了声矫情,却掌着她肩将她抵在了一旁的山石上:
“让你没了丈夫,再赔你一个,怎么样?”
“哥哥给你做夫君,如何?”他下颌抵在她衣衫轻薄的半边肩上,半真半假地笑问。
是那日笫榻间问过的话,彼时她还没有回答,便被他嘲讽是在做梦。薛稚扭身躲着那越凑越近的唇,嘴上却道:“臣妹可不敢痴心妄想……皇兄,不是说我做梦么。”
“那是骗栀栀的。”他看着她黯然如星月无光的眼睛,眸中闪过一缕不易察觉的柔情,“栀栀乖一些,听话,哥哥就会对栀栀好的,我们还像,还像小时候那样……”
小时候……
只觉浑身浸上寒气,薛稚不由自主地退后半步,薄背隔着一层薄薄的秋衣触到被日光晒得微烫的山石。
桓羡心间却忽然软得无以复加,他伸手将她额前一缕长发拂至耳后,呢喃唤道:“栀栀……”
他也不知他今天是怎么了。从在宴会上听见别人祝福他和何令菀琴瑟和鸣始心里便不痛快,尤其是,在听到她那番“长相厮守,瓜瓞绵绵”的言辞之后。
也许是因为他不喜欢何令菀,对她没有一丝一毫男女之情。
又也许,是因为尽管他不愿承认,也无法否认薛稚在他心间的分量的确不一样。
在他心间,那个陪在他身边的女子,只该是她。
妹妹也好,妃嫔也好,无论以何种身份。她只该待在他身边,替他生儿育女,为她和她母亲做过的事赎罪。
可惜,她太不听话了……
他耐心哄了她许久,她也这般心不在焉的,方才哼起《梅花三弄》来,明显是在想着谢兰卿。
桓羡心间一寒,眼里顷刻又迫出风刀霜剑来,不等薛稚反应,捏着她下颌覆唇咬了下去。
薛稚被迫抵在身后的坚硬山石,柔.嫩唇瓣亦被他吮得一阵阵发麻,牙关快要坚守不住。
她怕他在这外头胡来,伸手死命地推着他。亦被他单手攥住,拇指指腹徐徐地在她手背上画圈。
眼看得脑中凛绷的弦就要断掉,身前突然传来石破天惊的一声:“陛下!您在做什么!”
是御史江泊舟。
桓羡身体一僵,震愕地回过身去。
薛稚便是趁着这个时候尽全力将他推开,羞愤地掩面逃走。那位青年御史仍旧处在极度的惊愕之中,玉颜染赤,吃惊到几乎口吃:
“陛下,您……您……”
他身侧还立着同样一身红色官服的陆韶,公子如玉,温文尔雅,面无表情地施过一礼便知趣地退下。
唯独江泊舟,仍旧一副震惊之态,看向君主的目光中刹那流转过数种情绪。极致的震惊,失望,愤怒,还有不愿面对现实的难以置信……
桓羡被他看得心火大盛,厉声斥责:“你嚷嚷什么?嚷出声来,很好听?”
江泊舟终回过神,俊逸眉目间掠过几许畏惧之意,却是很快调整了情绪,正气凛然地迫问:“臣想问陛下,方才可是在强迫公主?”
“强迫?”桓羡艴然不悦,“你哪只眼睛看见朕在强迫于她?”
“臣两只眼睛都看见了。”江泊舟目中掩不住的失望,“陛下莫非要说公主是自愿?可公主之于您,就如蝼蚁之于泰山,天生就是不对等的,就算是她自愿,也一定非是她本意。不是陛下强迫又是什么呢?”
“公主乃陛下手足,手足至亲,世上焉有逼迫手足行男女之事哉?”
桓羡简直要被气笑:“所以呢?就算如此,这也是朕的私事,又与江卿你有何关系?”
“江泊舟啊江泊舟,不会朕夸耀了你几句,就连自己是谁都搞不清楚了吧?是谁允许你对朕大呼小叫,眼里毫无君臣尊卑!”
江泊舟依旧不卑不亢:“陛下身为天子,一举一动都关乎朝政,关乎天下百姓,没有私事一说。而臣身为言官,以言谏君,匡扶正道,乃是臣之职责。”
“况且,公主住在栖鸾殿本就惹人非议,先前陛下又差一点就冤枉了谢氏,更令公主与谢氏绝婚,引人遐想。臣原本以为,陛下是另有缘由,非关私情。结果陛下却与公主纠缠不清,在这华林园中也要强来。您如此耽于女色,欢乐失节,难道不怕旁人与后世史书责骂您色令智昏吗?强占皇妹,令忠臣寒心,这又怎能仅仅是陛下之私事?”
“陛下!为了公主和您的名声考虑,为了不令众臣寒心,您必须将公主送出宫去!”
作者有话说:
诏书系引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