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虽是嘲讽奚落,薛稚却有种劫后重生般的庆幸,眼睫轻颤两下,低头不语。
桓羡却是越想越气。
他已是在殚精竭虑地为她考虑,小心翼翼照顾她的感受,结果废了那么大的劲,她非但不领情,反而骂他是不是疯了。哪里有半分做妹妹的样子。
“明日继续,我会派人看着你。”
他破天荒地头一回来了没过夜,丢下一句便冷着脸走了。
次日,女官再一次而至。
课程与前一日一样,除算术文学外还有宫规与典礼礼仪。薛稚耐着性子学完,没有为难派过来的女官,而是在夜里他如期而至的时候极认真地告诉他:
“哥哥,我不想学。”
桓羡进殿在矮榻边坐下,阴沉俊美的面庞在烛光下阴翳如水。
“为什么?”他问。
“有些东西,不是我应该学的,我不想学。”
她不想与他陷入无谓的争吵,话音里已是克制至极的冷静。桓羡却似闻见了可笑之语,嗤笑着反问:“不是你应该学的?”
“扪心自问,我把你放在卫国公府四年,整整四年,你都学了些什么呢?文学算术只是尚可,该有的,妇人管理内宅的本事、心机手段,你都学了吗?你属实是被谢家养废了啊。”
他字里行间对卫国公府多有贬低蔑视,薛稚心底微微生出火:“我为什么要学那些,哥哥又为什么要如此贬低卫国公府。”
“我又不需管理内宅,就算做了宗妇,婚后婆母自会教我。是哥哥毁了我的婚姻,把我们一家人的安宁生活都毁了,如今却还要来责怪阮伯母不曾教我。”
一家人。
他在心底冷笑。面上则嘲讽:“看来你也不是什么都没学,至少,还学会了顶嘴。”
这一句浸着浓浓的寒意。薛稚有些害怕他会拿伯母他们威胁她,理智最终战胜了心底的怒。语气软下来:“不管怎么样,我只记得,当初谁也不愿要我,连哥哥也不曾管过我……是阮伯母将我带去谢家,让我得以过了几年安生日子。哥哥不可以这样说她。”
“哦?”桓羡挑眉冷笑,“所以你是在怪我,当初不肯留下你?”
“我……”她微微语塞。因为她的确伤心过为什么哥哥不要她了,但不是现在。
桓羡微笑,眼中的笑意淡薄得好似冬日枝头覆盖的薄霜。
“栀栀,你不会忘了自己做过的那些事吧?”他似叹息地道,“当初为什么不要你,你心里真的一点数也没有吗?”
“别忘了,以你和你母亲做过的那些事,我怎么对你都是应该的。”
她和母亲做过的事……
薛稚心跳微微加快,半是征询半是质问地看着他:“所以你之前那般对我,关着我,也是因为那位姜太妃的事吗?”
“原来你知道啊?我还以为你都忘了呢。”桓羡眼中冷意更深,“只可惜,你并不如你母亲识时务啊。知道你娘是怎么服侍那个老东西的吗?那些档案簿册如今还在宫中存着,说出来,都叫人恶心。”
“栀栀要学吗?”他笑得意味深长,微微俯身过来以指挑起她下巴。
他眼里阴冷的笑意令薛稚汗毛倒竖,惊恐地退后半步,几乎从矮榻上站了起来。
桓羡脸上的笑意又淡下来,冷冷拂袖起身:“明天继续。”
语罢,再一次离开了。徒留薛稚一人愣愣地坐着,看着那消失于殿外月下挺拔笔直的身影,若有所思。
她知道他在生气,但不明白为什么。
而相较于那些虚幻的柔情脉脉,他的嘲讽他的报复于她反而是种解脱。她实在没有办法想象,从小相处的兄长会对她生出那种心思,就算是报复,也比这个容易接受得多。
——
接连两日都被她气得不轻,自漱玉宫出来,桓羡看了眼尚且亮着的天色,叫来冯整:“去请万年公主过来。”
他不在京的这段日子桓瑾把朝政料理得不错,他也是时候叫她去做那件事了。
他最终在玉烛殿接见了对方。开口即是:“何氏女贬为梁王妃的事,皇姊怎么看?”
“朕听说朝内隐隐有人为此不平,认为朕刻薄寡恩,皇姊也是这么认为的么?”
如此开门见山,万年公主犹豫了一刻才道:“这是陛下的家事,妾不敢妄言。”
“无妨,既是家事,皇姊也是朕的家人,但说便是。”天子语气闲适,似乎并不在意。
“那妾就斗胆开口了。”万年公主最终硬着头皮说,“妾并不认为陛下对何家的处置有何问题,让何氏女成为梁王妃,还算为她保留了一份脸面,已是龙恩浩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