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后的半个月间,薛稚都被关在漱玉宫内,被迫跟随兄长派来的女官学习他所开给她的课程。
她心怀抵触,除了文学算术一类的通识课程之外,对另开给她的几门课始终抱有强烈的抵触心理,十几日下来,自然毫无进展。被女官告至了玉烛殿中。
好在近来朝廷之中也并不太平,他无暇顾及她。中书台起草了《求贤令》,下诏由朝廷组织考试选拔寒人参与科考。士族们吵吵闹闹,认为此举会使得清浊合流。却都被桓羡强行压了下去,加之此次开放给科考的官职品级并不高,因而闹上一阵也就各自散了。
但也有以尚书令陆升为代表的清醒人氏,认为这些官职虽然品级不高却都在各个重要部门,明显是陛下想要放进来分释士族手中的职权的,再加上之前种种,陛下打压士族的用意已十分明显。
可惜手无兵权,他们也只能坐以待毙。
……
“这就是她近来做的功课?”
下朝回到玉烛殿,桓羡看着被女官送上来的几本功课,有些头疼地揉着睛明穴。
算术与诗文一类她做的尚可,毕竟谢氏也是大族,不可能放任她不学无术。然而剩下的,譬如宫规宫纪,譬如礼仪,她是一个字也没写。
不是学不好,而是根本不学。
前者是能力问题,后者却是态度问题。
桓羡脸色黑沉,拂袖将那几本书册都挥至地上:“去漱玉宫。”
进入十一月,建康的天气渐渐严寒。内殿里烧了地龙,氤氲一室如春。
桓羡进门的时候,妹妹正伏在书案上,以臂为枕,身上只着了件单薄秋衫,目光空洞地望着帘栊外檐下挂着的金丝鸟笼。
涌动着碎金的夕光自窗外涌入,将她的半边侧脸照得有如透明一般,宛如月中神女。
他眼波微闪,看清她所看之物,原先的怒气颓然消散大半。
他默不作声地走过去,拿过青黛奉上的薄毯缓步上前替她盖上:“栀栀在看什么?”
知道是他,她并未回头:“现在是冬天,哥哥应该放了它们,让它们到南方去。”
“放了?”桓羡双手轻掌住她双肩,不赞同地皱眉,“外面的天气太过恶劣,放它们出去,它们会死。”
“会死,是因为被哥哥关得太久忘记了如何飞翔。万物皆有自己的命数,鸟儿本就该生活在山林之中,春迁秋徙,哥哥自以为是地将圈养视为拯救,焉知就算是死在向南的途中,于它们而言又何尝不是解脱。”
她这话十分的不吉利,桓羡不喜,倒也没有就这个话题深谈。而是问:“为什么不学。”
“原因我已经说过了,哥哥也心知肚明。”薛稚支起身来,脸色仍是漠然。
“你好好学。”他语气难得的和软,话中之意却仍是不容拒绝,“等过年的时候,我叫你从伯他们回来瞧你。”
“听说薛朔州家两个女儿养得不错,一个善谋,称女中诸葛,一个善武,射必叠双,远胜寻常男子。她们是你的堂姊吧,总归身上流着一样的血,叫她们陪陪你,你就不会整天胡思乱想了。”
他语意温软,神情也不似要拿素未谋面的从伯堂姐威胁她。薛稚稍稍放下心来,只微微纳罕:“哥哥竟会舍得叫我见人。”
桓羡没理会这话中的讽刺,淡淡微笑:“是得见见了,不然,怎么叫你从伯认你做义女呢?”
认她做义女……
薛稚心间涌上些许不好的预感,错愕迎向他:“我有父亲,为什么要认从伯为父?哥哥是想做什么?”
“不做什么,到时候乐安公主出家做女道士,总要给你换个身份,譬如,朔州刺史薛承家自小走散的第三女,薛鸾,如何?”
她已有些许猜到他的用意,霎时红了眼圈:“不,我不要……”
“我有自己的名字,哥哥为什么要给我换名字。我是薛稚,我不要这个名字!”
她语气激烈,抗拒之意十分明显。桓羡也有些不耐烦起来,将她按在胡椅上,义正辞严:
“为什么?顶着这个名字,与刚和谢氏结束的婚约,就算没有上过玉牒,就算非是皇室中人,我能娶你吗?还是说,栀栀是想一辈子无名无分地和哥哥在一起?”
娶她……
薛稚只觉得这话十分可怕。
她从前总觉得兄长是为了报复她,有朝一日他腻了,她总归是有机会走的。
可她怎么也不会想到,他居然真的想娶她!这才是连死也逃脱不了了。
这认知令她如芒针在背,联想到连日种种,情绪更是逐渐失控:“我为什么要有名有份,我有丈夫,我是谢家的妇人,我不要你的名分!”
“况且哥哥是疯了吗,就算我们没有血缘关系,我也是你名义上的妹妹!你不能这样对我!”
意料之外的反应,竟比当日来主动求他时更激烈。桓羡只觉她莫名其妙,胸中有似点了把火:
“薛稚!你别不知好歹!”
“当日镜湖之畔,是你说你不想无名无分,哥哥可全是为了你考虑!”桓羡脸色冷极。
她只是哭,眼儿红红的,眼泪若秋荷上的珍珠落下来,看向他的眼神伤心欲绝又极尽厌恶。
那眼神尖锐地刺痛他,他假意不觉,只继续道:“贬逐何氏女,教你学习打理宫闱,费尽心思想给你换身份以待将来,哥哥对你已是仁至义尽。你还想怎样?”
“再说了,你又矫情什么呢?除了名分,你我与夫妇有什么不一样?现在来说什么只是兄妹。莫非,在发生了这许多的事后,栀栀还想着能与哥哥做回兄妹?就算你想,未来我们的孩子呢?你难道要他一出生就背负父母乱|伦的孽种名声?”
我们……
孩子……
乱|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