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了?”
她注目的时间太久,以至于桓羡也发现了。她低下云鬓,髻上的一支蝉钗由此坠落在他怀中:
“那儿的胭脂花很好看,我想摘一些,回去做蔻丹。”
“木蓝。”
她给侍立在旁的木蓝使了个眼色。
那丛白色曼陀罗之畔的确种植着大片大片紫红色的胭脂花,其色鲜艳,可做蔻丹胭脂。
还种着些黄色与紫色的曼陀罗,尤其后者,和胭脂花从颜色上瞧起来也并无什么不同。
不过木蓝这丫头向来单纯得很,就看她懂不懂得她的意思了。
桓羡瞄了一眼,将她放下来,拾起那支蝉钗:“走吧,别玷污了佛门净地。”
随行的官员皆已在清晨离去,两人并未大张旗鼓,而是扮做了寻常香客,入寺拜佛。
桓羡其实并非是虔诚的释教徒,但想到那个未及出世就被他亲手杀害的孩子,总有几分歉疚,所行之处若遇寺庙,总要供奉海灯,捐些香油钱,为他祈一个来世。
红叶寺的住持认出了天子,毕竟这一带都因天子的莅临而封锁起来,此时能够上山的不算天子本尊也是随行官员。然他既不愿透露身份,便也佯作不知地接待了他们。
二人在寺中略坐了一会儿,供奉海灯的时候,木蓝就在山门旁的密林间采摘胭脂花。这时有小沙弥走过来:“女施主是在采摘胭脂花吗?”
“不过要注意些,那几丛都是曼陀罗,微毒,可入药制造麻沸散,是小寺种来治病的,姑娘可不要采错了。”
他本是好心提醒,却令木蓝本不灵光的脑子突然灵光一闪,脆声应下,待其走后迅速捋下一把曼陀罗,全压在花蓝底下。
等去到寺庙里的时候,兄妹二人已经供上了海灯,捐过了香油钱。
当着陛下和芳枝的面儿,木蓝大大方方地捧着小竹编花篮走上去,邀功似的捧与她:“女郎,够了吗?”
薛稚还当她不懂,奈何桓羡也在,也只得道:“再去采些吧。多摘些,染出来的指甲才会漂亮。”
桓羡瞄了她主仆二人一眼,薄唇无声一扬,并无拆穿。
回到城中,桓羡继续去处理公事,主仆二人就在后院子鼓捣那些新采摘的曼陀罗花和胭脂花。
当薛稚看到掩藏在花篮底部的三色曼陀罗花时,不由微微惊讶。
“看不出来,你还挺上道。”她赞许地看着木蓝。
“那当然了,我很聪明的!”木蓝得意地道,又压低声音,“公主去前院吧,奴来处理,免得芳枝姐姐待会儿要寻过来了。”
她虽不明白公主想做些什么,但既是公主想做的事,她就一定会帮她做到。
薛稚虽回到了前院里,这时芳枝来禀洛阳郡守求见,考虑到对方是此地的父母官,又出身陈郡谢氏,遂命人将其带了进来。
谢诲进来后即端端正正行了个礼:“下官谢诲,拜见乐安公主。”
“太守不必多礼。”薛稚清音娓娓。
谢诲站直,壮着胆子瞥了眼懒懒倚在梨树下贵妃榻上的公主。黛眉水目,雪肤花貌,一袭雪青色衫子,髻上一只累丝金凤流苏在微微春风中轻摇。
她淡淡地扫过眼来,就如同潋滟的春景猝不及防地撞入眼帘里,人在梨花之下,竟是满院的春色也及不上的姝丽。
老太守莫名松了口气,抬袖去擦额上不知因何攀出的冷汗。
这幸亏得是个公主,是陛下的姊妹,否则以这样的颜色,若入掖庭,自己精心挑选的那十数个美貌少女还有什么用?
三两语的寒喧之后,他即说明来意:“陛下庶务劳累,下官这做臣子的不能事事亲临照顾,实在惶恐。遂挑选了些良家女孩儿来伺候,想请公主好好提点提点她们。”
薛稚转瞬明白过来。
这是要她做平阳公主,给汉武帝献李姬、子夫呢。
给桓羡添堵的事,她自是欣然接受:“提点说不上,太守有心了。芳枝,把人领下去教教规矩吧。”
芳枝有些踌躇:“公主……”
她莞尔微笑:“无妨,这也是谢府台的一片心意。”
谢诲不期她会如此好说话,千恩万谢地走了。芳枝忍不住开口:“公主何必这样呢,公主分明知道以陛下对您的心意,是断断容不下别的女子的。”
心意。
薛稚于心间冷笑,见色起意、罔顾人伦的心意么?
面上则是微笑:“他收不收是他的事,既然是谢府台一片心意,我就代他收下吧。”
芳枝欲言又止。
傍晚,桓羡回到行宫之时薛稚已经鼓捣好了清晨所摘的胭脂花,兑了树胶指甲花等物,全做了蔻丹。桓羡面色不善地走进来:“听说谢诲给我送了几个女的,你都收下了?”
他已听说了谢诲白日来送女人的事。
“是啊。”薛稚拿了小刷子点染新做好的蔻丹一点点往指甲上涂着,“谢太守也是一片好意,为什么不收。”
桓羡的眉已经皱了起来:“栀栀……”
他该说什么?说只想有她其他人根本看不入眼?可他九五至尊,说这些话未免太过低声下气,因而只是皱眉:“为什么?不是昨天才说了要和哥哥在一起?”
怎么能想着还送别的女人给他?难道她和谢璟成婚,也会想着给谢璟送女人?
“不为什么。”她眸色平静,“哥哥早晚要三妻四妾的,我提前适应一下。”
他剑眉皱得欲紧:“你明知道,我只想有你……”
薛稚叹着气道:“哥哥或许现在喜欢我,但那只不过是因为我还年轻,我还美貌,哥哥也对我心怀愧疚。再等个几年过去,栀栀人老珠黄,可就未必了!”